第二十一章

次日清晨,拉蒙和路易斯开车驶在卢卡帕唯一的一条公路上。公路闻起来就像潮湿的沥青,但这味道不久后就会散去。热浪蒸腾着从地上升起。这吉普车是他们借来的,路易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恩基的儿子坎巴拉坐在吉普车的后排。

“很确定他就是往这边走了。”坎巴拉用跛脚的西班牙语说。他往北面指去。扎伊尔共和国与安哥拉的东部及北部接壤,而他们驻扎的北隆达省比其他地方都更靠北一点,使得这部分的边界模糊不清,所以两边的矿工和军阀这些年都在利用这点漏洞偷偷牟利。

开了差不多60英里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栋多。这是一个离边界大概几公里远的矿业小镇,几条非洲的河流都在此流过。以前路易斯还记得那几条河的非洲语名字的,但现在他只想到,在这河床上,他们将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矿产地。

如果说卢卡帕是一个荒野的西部小镇,那么栋多就是它的前哨站。除了一个例外。1912年人们就在栋多的河床发现了钻石,自此以后,小镇的一部分就被当作新市镇来发展。六十多年来,也就是在1977年之前,该地区的钻石开采都是由一个国际财团垄断的,其产量占国际宝石级钻石市场10%以上的份额。但是现在国际财团已经不复在此,矿产区也回归政府控制,也就是说现在人人都想找机会来占据这块肥肉。

路易斯刚刚来到安哥拉的时候就被派到了这里。他的任务就是检查边境进出情况,汇报所有他认为必要的边防措施。他知道这是一个测试——官方规定边境应由古巴军队保护,但事实上,古巴士兵大多数时间都在豪饮嫖娼或者走私货物。路易斯汇报说一切状况良好。他的古巴上司非常欣悦,因为仗打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想没事找事。

拉蒙开过栋多一幢东倒西歪的楼,当地所谓的酒店。要是迫不得已在这里逗留,不睡觉会更安全一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醒来的时候——假如还能醒来——还能剩多少行李。

在世界的这个角落,贫困、疾病、矇昧肆无忌惮地猖獗扩散。尽管如此,安哥拉人却有着路易斯见过的最美的灵魂。这里的人们思想单纯、友好,注重精神力量,充满魔力。他们喜欢本族的舞蹈,他们喜欢自己的面具。每当看到他们,他都会想起古巴的桑蒂利亚教。

他们经过一个新开发区,两条公路交界处形成一个正方形广场,房屋搭建在其上。这里就是新市镇。它的东西两边躺着一堆小破屋,这种任性自然的无设计感透出几分刻意的冷漠,似乎是在抗议刻板整齐的规划社区。住在小破屋的都是当地人。

驶离栋多之后,他们继续在大致与河流平行的主公路上行驶。走到山谷地带时,地形突然升高,路面变得崎岖难行。这里其实不是山区,至少不像古巴的山,但是由于不平整的高原地形,河流时有急流时有瀑布,其中一些被用来发电。迎风而驶的时候,路易斯还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河水搅动的声音。

坎巴拉终于示意他们西转了。他们急转弯,撞入一条泥路,道路两边都是密布的森林,路边的风景也终于从棕色转成了绿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枯叶的味道,路易斯发现这里有几棵树看起来很像家乡的木棉树。他们这毫无征兆的入侵吓坏了树林里的动物,猴子喋喋不休,昆虫嗡嗡作响,还有一只金刚鹦鹉尖声叫了起来。另外一只鸟也受到惊吓,金刚鹦鹉又尖叫了起来。路易斯不禁觉得几分毛骨悚然。

“还有多远?”拉蒙问坎巴拉。

拉蒙肯定也很不安。

“很近了。”坎巴拉指向前方。

道路最后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吉普车勉强能开过去。森林似乎急不可待地要收回整条路,把它生吞下去。路易斯注意到已经有好几公里不见人烟了。

“他妈的这是在哪里?”拉蒙问道。

“靠近边境,”路易斯说道,“我们可能已经跨过边境了。”这里没有边境警卫。“你要小心,这里可能会有地雷。”

“或者蛇。”拉蒙龇牙笑道。前方毫无预兆地突现一片空地,就像方才毫无预示地就驶进了森林般。前方约摸50米处,一条山涧潺潺地流过鹅卵石。这里的水不像河水般泥泞发棕,而是出人意料地清澈。山涧侧旁几米处有小石块围成的圈,中间放着一大块岩石。

“我们到了。”坎巴拉说。

路易斯和拉蒙跳下吉普车,精神抖擞地往小溪走去。坎巴拉留在吉普车上。他是聪明人,路易斯心里想。

他们没遇到地雷,他也没有见到蛇。过了一会,拉蒙停了下来,踢踏着泥土。“我不明白,”他说道,“为什么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