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958年——古巴

第一章

爆炸发生后的半秒钟里,费德里科·瓦斯克斯有点没反应过来。割裂热带晌午阳光的那道白光可能是幻觉,他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人地清脆,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声,铺面而来的热浪和随之而来的沉寂都像一场梦,就连晃动的地面、吱吱作响的窗户和抖动的树叶,都显得那么陌生、诡异。

可那些气味说明爆炸确实发生了。哈瓦那灼热大街散发的石灰味被火药味所取代,紧接着是焦糊味中间混杂着酒精——或是汽油?——的芬芳。

这不是一场梦。

一声尖叫划破沉寂,接着又是一声。火焰从街角的银行里喷薄而出,一道道橘黄色的火柱沿着银行大楼四面攀爬而上,最后变成股股黑烟。拉兰帕大街两端的车辆骤然停止,惊慌的路人四散奔逃。瓦斯克斯待在自家的珠宝店里,离爆炸地点100英尺(30米左右),他很安全,但恐慌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股甜得发腻的芬芳像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肥肉一样,慢慢渗入空气中。

“噢,天啊!”他向店里唯一的一位顾客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叛军横行山野是一码事,可一跑到哈瓦那市……来到拉兰帕大街上……”他拧着双手,“这肯定没什么好结局。”

名叫帕切利小姐的顾客跟他走到店前,一同看着面前的景象。瓦斯克斯感觉她并不害怕。这跟大多数女人不太一样。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几分钟时间内,拉兰帕大街就被鸣着警笛的警车封锁起来,一队消防车、救护车和军用吉普紧随其后。警察在街区的两端都设立了路障,一群士兵在努力控制围观人群——随着最初的恐慌淡去,这里已经聚拢了不少人。

瓦斯克斯侧头看着这位年轻姑娘,她在一片骚乱中表现出来的镇定让人有几分不安。话说回来,她并不是古巴人,而是美国人,有着意大利血统,来自一个颦蹙之间便能让人碎手断掌的家族。她和她的家族现如今是他最好的主顾。他伸手捋了捋夹克上的翻领,清了清喉咙说道:“抱歉,小姐。”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刚刚失态了。有点……不得体。你没事吧?给您倒杯水压压惊吧?”

姑娘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只是摇了摇头。她一头黑色长发,高颧骨,身材苗条而富有曲线,是那种只要是男人都会驻足投目的女孩。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男人一看之下往往会忍不住再看一眼。他怎么可以……瓦斯克斯赶紧打住,他老得都能当她爷爷了。“我去把您的表取来。已经准备好了。”

“哎,瓦斯克斯先生,管它什么表不表的。”她从店铺的窗户向外望着说道。刺眼的午间阳光还是那么强烈,银行那边的场面一片暗淡。“你说会不会只是一场意外?煤气爆炸?会不会是什么东西热过头了?这种事可是……”

“不可能。”他打断她的话。“太平洋银行是政府银行有巴蒂斯塔1……”他停顿了一下,“……和美国人撑腰。”

姑娘低下了头,瓦斯克斯不知道她是生气了,还是出于羞愧。帕切利小姐的父亲是位经理,也是拉佩拉(哈瓦那最新、最奢华的度假娱乐场之一)的半个老板。在此之前,她父亲曾在东方公园赛马场的赌场为梅耶·兰斯基2做事。瓦斯克斯不太喜欢帕切利先生,但又要靠他过日子。在帕切利的推荐下,游客们蜂拥至瓦斯克斯的店里,抢着买些手镯、戒指之类的小玩意当作哈瓦那之旅的纪念品。帕切利从来没要求过回报:不要回扣,不要打折,什么都不要。尽管如此,这个姑娘和她的家族还是局外人。跟所有的殖民主义者一样,他们有钱有权势有地位,人们或许能容忍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他们。

姑娘伸着脖子望向银行,脸上一片哀伤。“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我一起去那家银行。我还记得大理石地板是那么地冰凉,尤其是在天热的时候;天花板上挂着的电扇扇叶缓慢而慵懒地转着;每次来的时候,我都会站到那些黑色高柜台前,量量自己又长了多高。”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瓦斯克斯几乎为她感到难过。接着她摆出一副决绝的样子,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瓦斯克斯先生,我以后再来拿那块表。我想去银行那边看看。”

他掰了一下一根僵硬的手指,“不行,小姐。这主意不好,太危险了。在这儿等到大街恢复秩序吧。我给你父亲打电话,告诉他你很安全。”

“可是如果有人需要帮忙呢?我可以……”

一辆尾部宽大的黑色加长凯迪拉克突然停到路边,一个身穿黑色长裤、白色衬衫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