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4页)

我赶紧声明:我与阿格里巴并无任何友情,而只有一些金钱上的来往,这老板听我这么一说,当即又来劲了,但他把嗓门压得低低的,开始向我转述此间流传的围绕着他们城里这位大名鼎鼎的客人的各种各样的无稽之谈。他给我披露了这样一些荒唐的事情:阿格里巴身边总有几个恶魔,那是一些栖居于家宅里的恶魔,它们借用狗的模样与阿格里巴同居;阿格里巴能在月球表面上将地球上各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给一一识读出来,因而他知晓天下所有新闻而不用信使;他掌握了熔化金属的绝招,他常常用一些很特别的金币支付给卖主,那些金币看上去一个个好端端的,可过后却变成一块块羊角或一堆堆牛粪;他在魔镜上向那些达官贵族们显示其未来的命相;阿格里巴在青年时期,曾在意大利生活过,那时他在西班牙将军安东尼奥·德·列伊夫的手下供职,他用魔法的力量保障着自己的上司无往而不胜,使其所有举措都获成功;有一回,人们看到阿格里巴在弗里堡(8)城作公开演讲,他结束讲演正好是上午十点钟,可在这同一瞬间,这同一个他竟又在另一座城,在距弗里堡很远很远的蓬塔姆萨(9)城开始另一个演讲……店老板还给我说了许多其他的、同样让人难以置信的、不平常的事情。

我挺乐意地听着这些无聊的传说,这倒不是由于我对它们信以为真,而是出于这样一个念头:能上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名人家寻访这真让我感到得意。根据我的思虑而推断出的那个适合拜访的时刻到来了。这时,我再一次将身上的衣着整理了一番,带着挺自豪的神态走出了旅店,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心底萌生了一种欲望,恨不得那些路人都能看出来我这是上哪一个人家去拜访。现如今追忆起那时候那些自以为得意的想入非非,我不能不嗤之以鼻,哑然一笑,这笑声又苦涩又怅惘,因为命运戏弄人犹如猫儿戏耍老鼠,命运之神即便在这儿也以其精细的残酷对我嘲弄了一番。她迫使我并不去扮演我的自负在我身上培植起来的那种凯旋者的角色,而是去扮一些并不很体面的角色:街头上好捣乱的人、整天醉醺醺的酒鬼、听候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根据店老板给我的指点,我相当轻巧地就找到了阿格里巴的私邸——它坐落在城边,共有三层的楼房,紧贴着墙边却搭建着许多厢房,这房子看上去很有年月了,其建筑风格显得严峻,它与其他的建筑物不连不搭,茕茕孑立。我敲了敲大门,未听到回答之后,重又敲了几下,后来,我使劲一推,原来这大门并未锁关,我不请而入,走进宽敞又空荡的过道屋,冲着有人声的方位,往前穿,穿入第二个房间。这儿,在一张大桌子旁,环绕着那些盛有某种热气腾腾如烟缭绕的菜肴的饭钵,围坐着四个很开心地说笑着的年轻人,这时,我把他们当成这家的佣人。听见门被推开而发出的吱吱响声之后,这几位中止了笑闹向我转过脸来,而从那桌子底下则钻出两三条纯种狗,它们冲着我低沉地唔唔叫着,呲牙露齿。

我彬彬有礼地询问:

“我是否可以拜见阿格里巴·涅捷斯海姆斯基博士,他好像就住在这栋房子里的?”

这时,已经站起来的那几位当中有一位个头大的小伙子挺身而出,这人的面孔像意大利人,也操着一副意大利人的口音,他粗鲁地冲着我嚷道:

“您竟敢事先不敲门就闯入别人家中?这儿——不是啤酒馆,也不是市政厅!趁着我们还没有给您指出通向大门的道儿,赶快离开!”

这一声吆喝竟与我的全部料想大相径庭,它对于此时此刻的我,犹如迎面飞来的一个耳光——我当即失去了自制力,在那莫名其妙的愤怒的冲动中,我也嚷起一些颇失分寸的、听起来刺耳的话语,以作为回敬。那些不慎之言大体是这样的:

“你这就弄错了,朋友,说我竟然不敲门就进来!但是,在这个人家里仆佣们竟然不是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反而坐在这里享受美味佳肴!快进去向自己的主子问问:你该怎样接待他的客人,因为我手中有他的朋友写给他的推荐信。”

我的这一席话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反响。坐在那儿的几位中,有一位立时推翻板凳跳起来,他一边凶狠地叫骂着,一边举起他那绷得紧紧的双拳直向我挥过来,另一位扑过来为他助威,第三位则相反,力图阻拦自己的同伴。那几条狗呢,这时也猛凑热闹,直冲我狂吠乱吼,发狠发威。看出来我这是意料不到地卷入一场不光彩的斗殴,但我还是将自己那把久经沙场的剑拔出鞘而挥舞起来,退到墙边,我一再扬言,谁要胆敢逼近我的利剑所能击中的距离之内,我就让他第一个一命归天。在好几分钟的时间里,这周围的一切,颇似当年乌吕塞斯(10)乔扮回家,在其宫廷开始砍杀那一百个向他的妻子佩涅洛佩求婚者的厮杀场面,这时也不难看出,由于寡不敌众,我会为自己的趾高气扬而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时,自然谁也不会过问一个无名的过路人被杀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