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1/12页)
虽然我从未特别地信赖那圣物的护身功能,可是这一回,我已然置身于如此不幸的情境中:每一个瞬间我都在担心,那些从束缚中脱身的恶魔,会从刚才施发咒语的那个房间里奔出而向我们扑杀过来,我觉得,除了把莱娜塔拉到那祭坛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那小祭坛就在她的房间里,在那儿尚可指望上帝的救助。但是,莱娜塔仍在狂怒之中,她不愿去接近那圣物——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她叫嚷着,她说她仇恨这圣物,憎恶这圣物,她对着基督的形象举起了那紧握的拳头,后来,她终于跌倒在地,再一次陷入惊厥发作的状态,我已有两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但我还从未在这般绝望这般无力的情境中,直愣愣地看着她抽搐而度过了好几个小时,我向这位正遭受折磨的女子俯下身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已经把她控制住的恶魔们在怎样折磨蹂躏她的肉体,而它们之所以得逞,也许就是由于我的姑息。
渐渐地,我的这种担心平息下去,我感到,我们已经置身于危险之外;同样,莱娜塔的磨难也渐渐地、很自然地过去了,曾潜伏在她身上的那个恶魔,最后一次冲着我嚷出一句,说我们与它后会有期,就放弃她而走开了。这时候的我们俩,躺在地板上,躺在那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旁边,就像那遭受一场海难的一对男女,他们已经爬上了某个很小的悬崖,他们失去了一切,他们也确信,一个巨浪就要把他们冲下来而把他们彻底地吞没。莱娜塔不能说话,那不声不响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滚滚而下,我也拿不出什么话语去安慰她,或是使她振作起来。我们俩就那样在地板上躺着,默默无语,也没有成眠,直至东方破晓,我把莱娜塔抱到床上,因为她既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并且,不能亲自作出什么决定。我现在得坦白,常常有这样一些时刻,我去问我自己,她是否由于震惊而失去理智,只是她口中有气无力地吐出来的两三个互不连贯的词语,还让我能感觉出,在她身上她那颗原先的灵魂依然在搏击。
破晓时分,我觉得我的第一个职责就是去操心,把我们夜间的那场试验的痕迹给灭去。于是我,自然也不是没有几分战栗,走进那个试验间。这里仍存留熏香所生的烟,满地都是被打碎的灯盏的碎片,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损害了,谁也没有来妨碍我打扫这房间,从地板上擦去那魔圈的印迹,那魔圈可是我那么细心而精微地勾画出来的。我们炮制的这场“速成魔法”试验就这样收场了,为了它我们准备了两个多月,对于它起初是我,后来则是莱娜塔——曾寄予这么丰厚的希冀。
这一天过后,莱娜塔重又跌入那黑沉沉的绝望之中,我们俩共同探究魔法知识的那种劳作以及对这些知识的信赖,曾使我们得以一度从这绝望中摆脱出来;可是,这一回她的忧郁心绪的发作,其强度远远超过了先前所有的同类情形。在先前的日子里,她还能在自身找到意志与愿望,去与我争辩向我证实她忧伤是有许许多多的缘由的——现在呢,她是既不想说,也不愿听,更不回答。最初的日子里,她还是一个病人时,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不说一个词儿,不让任何一块肌肉动弹,不睁开眼睛。后来,还是以那样无动于衷的神态,她开始坐在板凳上打发时光,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墙角,沉入她自己的那些思绪之中,或者,并不为什么分心但却听而不闻,人家叫她的名字时,她仿佛毫无反应,简直像某个多纳捷洛所制作的木雕,仅仅时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叹息声,进而以此显示她身上尚有一息生命的征兆。莱娜塔也会就这样坐着而过夜的,要不是我说服她,黑暗降临时就应当上床睡觉的,不过,好几回我有机会确信,直到清晨之前的大部分时光她还是圆睁着眼睛,在没有成眠的状态中度过的。
我千方百计地激发起莱娜塔对生存下去的兴趣,但我的全部尝试在那些日子里均毫无结果。看到那些魔法学的著作她不能不恶心;当我与她谈起要重做我们的试验时,她否定地且带着鄙夷不屑的神态摇了摇头。我邀她去城里到街上走走,她仅仅默默地耸了耸肩。我甚至尝试与她谈起——自然,不是没有几分后怕的——谈起伯爵亨利希,天使马迪埃尔,谈起她最为珍视的那一切,但莱娜塔在大多数时候索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或者,最后病态地掷出那千篇一律的一句作为对我的回答:“别缠着我!”仅仅有一回,她打破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答语。那一次,我特别执着地、带着请求的姿态去规劝她,莱娜塔对我说:“难道你不明白,我这是想折磨我自己!如果我已经没有并且也不再会拥有那最主要的最心疼的东西,这生存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儿坐着并回忆着,就挺好,——你何必要迫使我上什么地方去呢,在那里每一个印象都会让我心疼的。”在说出这一番很长的话语之后,她又陷入她的休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