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9页)

莱娜塔先报出她自己的名字——这名字,乃是我据以了解她这个人,知道她这个女子存在的唯一的东西,接着,她粗线条地、含糊其辞地勾勒出她自己的经历中那最初的岁月——这种勾勒是那么仓促,那么简略,并没有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迹,然后,她立刻转入她自认为于她性命攸关的一个事件的叙述。

那事是在莱娜塔八岁时发生的。有一次,在阳光灿烂的白天,一个全身火红色的,仿佛燃烧着的天使,穿着雪一样洁白的衣服,突然间降临在她的房间里,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天使的脸,像太阳一样光彩照人,他的眼睛呢——像天空一样碧蓝碧蓝的,头发——则好像是由那金黄色的细线编成的。这天使称自己马迪埃尔。小莱娜塔一点儿也不害怕,当天她就与这天使在一块儿玩耍,玩木偶游戏。从这以后,这天使常常来她这儿,几乎每天都来,他总是那么开朗那么善良,渐渐地,小女孩喜爱上他了,她爱这天使甚于她的所有的亲人与同龄伙伴。马迪埃尔又聪明又机敏,总用他那取之不尽的花样点子来逗引小莱娜塔开心,不是说笑话就是讲故事,从不让她寂寞。每当她有什么伤心事而闷闷不乐时,他就温存地安慰她。有时候,马迪埃尔的一些伙伴也与他一道下凡,他们也是些天使,可他们并不是火红色的,他们穿着一些紫红色的与雪青色的斗篷,并且他们不那么温存。马迪埃尔严厉禁止别人谈论他的这些秘密的造访,不过,即便小莱娜塔违反了他的禁令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人们会以为,这小女孩不过是在信口胡编,抑或,装神弄鬼。

马迪埃尔并非总是以天使的面目出现,他也时常以另外一些形象露面,尤其是在小莱娜塔并不是单独一人待着时,而这小女孩是很少有机会独自待在家里的。于是,夏天里,马迪埃尔就多次地以蝴蝶的形象——那种长着雪白色的翅膀、金黄色的小胡须,而全身是火红色的大蝴蝶——向她飞来,这时小莱娜塔就把他藏到她自己那长长的头发里面。冬天里,这天使有时就化身为一个小纺车,好让小女孩能够到处带着他形影不离。小莱娜塔还经常从别的形象中认出自己这位天堂里的朋友,那些形象多种多样——或是被采摘下来的一朵花,或是从炉膛里掉出来的一个小煤块儿,或是已被咬开的核桃儿。有时候,马迪埃尔与小莱娜塔晚上就睡在一起,像猫一样依偎在她身旁,与她共度良宵,直到天亮。在这样的夜间就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天使用他自己的翅膀载负着小莱娜塔从屋子里飞出去,飞得很远很远,向她展示另一些城市,壮丽的教堂,或者,不在地球上的,光芒四射的村庄,可是一旦黎明时分降临,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发现她自个儿又在自己的床上。

在莱娜塔稍大一些而初通人事时,马迪埃尔就向她宣告,她将来乃是一位圣徒,犹如洛塔宁格斯卡娅·阿玛尼亚(17),而他之所以被从天堂派到人间来到她身边,正是为了这件事。他对她谈了许多有关耶稣基督的牺牲,圣母玛利亚的怡然恬静而善良温顺的事迹,他向她披露了那通向人间天堂但铭刻在心田的神圣而隐秘的门径,他给她讲述了那个与温顺的羔羊形影不离的圣女阿格涅萨,那个永远伫立在救世主圣像面前的圣女薇罗尼卡,以及许多其他的人物与事情。那些圣徒的事迹只能清一色地引发人们去进行那圣洁无瑕的思索。用莱娜塔的话来说,如果说在早先她心中尚存有一些疑团:她的这位行踪诡秘的客人,是否真是来自天堂的使者,那么,在听了他的这些讲谈之后,她心中的那些疑团就不可能不烟消云散了,因为倘若是撒旦的走卒,自然是绝不可能做到既说出这么多圣徒的名字而又不流露一点点痛苦不安的神情的。有一次,马迪埃尔还亲自以受难的基督的形象出现在莱娜塔面前,他那火红色的、被刺穿的双手还流出了殷红殷红的鲜血呢。

天使执着地要求莱娜塔去过那种严持戒律的苦修者的生活,去寻求心灵的纯洁与心智的澄明。于是,她就开始去恪守由神圣的教会所确定的所有的斋戒日,每天都上教堂做弥撒,还花许多时间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一人做祈祷,跪在那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十字架面前,一跪就是大半天。马迪埃尔还时常迫使莱娜塔去进行残酷的修炼:一丝不挂地走到冰天雪地里,绝食,一连几天几夜坚持不沾一口水,用打上纽结的绳子去鞭笞自己的大腿,或者,用刀刃针尖去扎去刺自己的乳房。莱娜塔跪在地上度过整夜整夜的时光,而马迪埃尔则站立在一旁,扶持着这位精疲力竭的姑娘,犹如救世主的天使在格弗西曼斯基的花园里那样。根据莱娜塔执拗的请求,马迪埃尔才去碰了碰她的手,可是这少女的手掌上立时出现了伤痕,这伤痕仿佛就是基督在十字架上遭受磨难的标记,不过,这姑娘把这些伤痕很周密地掩饰起来了,以不让所有的人察觉。在那些日子里,由于有了神力在暗中扶助,莱娜塔身上突然展露出创造奇迹的才干,她治愈了许多患者,仿佛那位心地最高尚圣洁的法兰西国王,只须用手去摸一摸病人,就可显现那“手到病除”的奇迹。于是,方圆几十里地的百姓们,均对这位修行出道而终为主所检选上的姑娘刮目相看,对她身上的神力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