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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最初发现贝尼到“伟伦”药店买药而不是到自己店铺,还有警官麦卡尔斯也不到他这里喝他喜欢的那款可乐的时候,他是很在意的。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是:贝尼你见鬼去吧!警官你见鬼去吧!但是内心深处他又很在乎。那天晚上在药店开会的事情是不是影响了店铺的形象和销售呢?他那天晚上说的那些坚定抵制的话是不是值得呢?马龙忧心忡忡,想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种焦虑影响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开始出差错——是像他这种精明的记账人不该犯的错误。他发出的账单有问题,顾客开始不满,他也没有力气好好去促销。他清楚自己在每况愈下。他躲在家里像躲进避难所,经常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马龙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他现在对每天的日出都非常敏感。在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后,他期待黎明,期待在东方出现的第一道象牙色和金黄色交错的曙光。如果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他就会在床上坐起来,靠着枕头,急切地等着太太把早饭给他端过来。但如果天有些阴,或者还下着雨的话,他的心情就会受到天气的影响,他就打开灯,开始烦躁不安地抱怨一通。

玛莎尽力安慰他:“这就是天要热起来的缘故。等你习惯了这天气你就会好起来的。”

但是不对,这不是由于天气的缘故。对于他生命即将结束和又是一轮新季节的开始之间的矛盾关系,他已经不再纠结了。紫藤架上茂盛的薰衣草开了又谢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菜园里种蔬菜。泛着金黄的嫩绿柳树现在颜色也变深,很奇怪,他总是认为柳树该和水连在一起。但是他家的柳树没有水,虽然街对面有一泓清泉,但他家里没有。是的,大地在更换季节,春天又来临。但是他已经对自然,对周围的一切不再怀有反感。一种奇怪的轻松浸入他的心灵,让他感到欣喜。他看着大自然中的一切,感到都是他自身的一部分。他不再是那个看着一只没有指针的时钟的人了,他不再孤单,不再反抗,不再痛苦。这些天他甚至不再去想死亡。他不再是一个垂死的人……没人死,因为每个人都会死。

玛莎会坐在屋子里织毛衣。她又开始重拾织毛衣的活计,而马龙看到她在屋子里会觉得踏实。他不再去想那些曾使他很困惑的关于孤独不同层次之类的问题。他的生命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收缩。那是床,那是窗户,那里有一杯水。玛莎把他的一日三餐都用托盘端到床头,每天还都会带来一束花,放到床头的花瓶里插好,有玫瑰、长春花,还有金鱼草。

对妻子已经淡漠的爱又回来了。玛莎变着花样想出些精妙的点子让马龙可以有食欲,或者陪着他坐在一旁织毛衣,马龙对她的爱,对爱的真谛理解更深了。比如玛莎会从“古帝百货公司”买来一个粉色靠枕,这样马龙就可以在床上坐直起来,而不是只靠那个湿漉漉的容易滑动的枕头。这种体贴让他倍感温暖,也很感动。

自从那晚在药店开会之后,老法官就把马龙当作病人来看待。他们之间的角色互换了,现在是法官经常带点儿零食和水磨的食物,还有芜菁、甘蓝菜和水果来给他这个病人。

五月十五号这天,医生来看了马龙两次。上午来了一次,下午又来了一次。现在马龙的医生是卫斯理大夫。五月十五这天,卫斯理大夫在客厅单独和玛莎谈话。马龙也不在乎他们在另一间房间里谈论自己的事情。他不担心也不好奇。那天晚上玛莎给他拿来海绵擦身,她帮他擦洗发烧的脸颊,把古龙香水喷洒在两只耳朵后面,又倒了些香水在浴缸里。然后玛莎用香喷喷的水帮他洗着他多毛的胸膛、胳肢窝,双腿和他疲软的阴部。

马龙说道:“亲爱的,没有男人会有像你这么好的妻子。”这是他从结婚到现在,第一次叫玛莎亲爱的。

玛莎去了厨房,在那里哭了一会儿才又走回来。他带回一瓶热水。“夜晚和清晨会有些冷。”她把热水瓶放在床上,问道,“舒服吗,亲爱的?”

马龙抵住靠枕在被窝里用脚寻找,触到热水瓶。“亲爱的,”他又说,“我可以要点儿冰水吗?”但是玛莎把冰水拿来的时候,冰块碰到了他的鼻子,马龙就说:“这些冰块弄痒我的鼻子了,我只要冷水,不要冰。”

玛莎把冰块取出后,又去厨房独自哭起来。

马龙没有觉得痛苦。只是觉得好像身上的骨头越来越重,他又开始抱怨了。

“亲爱的,你的骨头怎么会变沉呢?”玛莎说。

马龙说他想吃西瓜,玛莎就去“皮扎拉提”——城里最大的水果和糖果商店买外地运来的大西瓜给他吃。但是当她把一片切好的西瓜端过来时,马龙看到粉红的瓜瓤和银白的西瓜霜,他又觉得西瓜的味道不是他想的那个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