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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前我刚对你这只表彻底检查过啊,你要去哪里啊,非要和火车时刻表一样精准?”

马龙气得攥紧拳头,指头节都发白了,他就像个小孩子骂个不停:“我去哪儿关你屁事!什么鬼地方!”

珠宝商看着他,被他莫名其妙的火气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要是你修不好我就找别人去修!”马龙一把拿起手表转身走了。赫尔曼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诧异。他们两个人一直是互相忠实的客户,差不多有二十年的交情。

马龙现在动不动就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发一通脾气。他无法直接想到自己快死了,因为那对他实在难以置信。但这些愤怒,他自己都觉得无缘无故也很吃惊,常常像暴风雨一样说来就来,在他原本平静的内心掀起一阵波澜。有一次他正和妻子玛莎选购山核桃,用来做蛋糕或别的食品上的装饰,突然他就使劲把核桃钳子摔到地上,还拿夹胡桃的夹子狠命戳自己。还有一次他被儿子放在楼梯上的一个球绊倒,他就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球扔出去,结果砸坏了前门上一块板子。这些发泄并没有减轻他的愤怒。每次脾气过后,马龙就感到一些可怕和不可理喻的事情还要发生,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

马龙太太给法官找来一个新女仆。法官不必再天天到大街上去闲逛了。这个女仆完全是个印第安人,非常安静。但至少法官现在不必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他也不会想去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家里还有一个人,让他感到安慰。于是这所有着彩色玻璃的老房子,还有嵌着镜子的桌子,熟悉的书房和饭厅,还有客厅都不再寂寞了。女仆叫作李,饭做得很马虎,烧得不好吃也服侍得不周到。正餐开始时她端汤上来,两个大拇指一半都浸在摇晃的汤碗里。但是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社会保险,也不会读书写字,这让法官隐隐有种满足感。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舍尔曼虽然一直威胁法官说要离开他,但也就说说而已,只是他和法官之间的关系大不如前。每天他还是来给法官打针,然后沉着个脸,他懒散地来到书房,削削铅笔,给法官读读那些不朽的诗篇,中午就给两人做点儿棕榈酒什么的。他就是不写那些所谓的联邦货币的信函,法官知道他是故意给自己脸色看,其实除了打针是日常工作,他也没真叫舍尔曼做什么,但他还是留下舍尔曼,希望以后两人关系可以有所改善。舍尔曼很刁钻,他甚至不让法官夸夸自己的孙子,不让他吹嘘一下杰斯特准备去读法律的事情。法官一提到这个话题,舍尔曼要不就故意不礼貌地哼唱小曲儿打岔,要不就张大嘴巴打哈欠。法官经常说“懒惰生歪心”。当法官这么说的时候,他就直视着舍尔曼,而舍尔曼呢,也就这么直视着法官作为回敬。

有一天法官说:“我想让你去我的法院办公室一趟,去查查我的那只写着‘剪报’的铁文件柜。我想读读那些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剪报。你根本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呢。”

“就是写着字母‘C’的铁文件柜吧?”舍尔曼重复着。他愿意去干这件差事。他从没去过法官的办公室,这可是他一直都渴望去看看的地方。

“别乱翻我其他的重要文件。就把剪报拿回来。”

“我不会乱翻的。”舍尔曼保证道。

“先给我去调杯棕榈酒再走。现在十二点了。”

舍尔曼自己没喝,给法官调好酒后,他马上就去了法院大楼。在大门口有毛玻璃,贴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克莱恩父子律师事务所。怀着一点儿激动,舍尔曼打开门走进去,屋内充满阳光。

在他把写着“剪报”的夹子拿出来后,他就很坦然地在铁柜子里开始翻阅其他文件。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只是他天生好奇心强,当时法官说“别乱翻其他的”时他还很生气呢。但那天下午一点钟,法官正在家里吃午饭的时候,舍尔曼在法官办公室发现了强尼办理的那份案情记录文档。他看到上面写着“舍尔曼”的名字。舍尔曼?舍尔曼?除了这个舍尔曼,我只知道我自己叫这个名字。在这城市里有几个叫舍尔曼的?他开始读起来,读着读着头开始大了。那天下午一点,他发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黑人,被法官给处决了,而他的名字也叫舍尔曼。还有一名白人女子被指控和这名黑人通奸。这让他难以置信。他太荒唐了。但是一个白人女人,还是蓝眼睛的,这和他梦想的太不同了。好像是一种怪异的、折磨人的字谜。而他,叫舍尔曼……那我是谁?我是谁生出来的?舍尔曼什么也想不清楚,他感到天旋地转,心里恶心,仿佛生病了一样。耳朵里面有水声嗡嗡作响,极大的羞耻吞没了他。不,马里安·安德森不是他的母亲,丽娜·霍尔也不是,贝丝·史密斯也不是,所有他童年时代喜欢的甜美女人都不是。他上当了,他受骗了。他想和那个黑人一样去死,但是他绝对不会去和一个白人鬼混,肯定不会。就像奥赛罗,那个愚蠢的摩尔人!他慢慢地把文件放回去,当他再回到法官的家时,看上去就像已经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