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时平在宫里一见到国经,就赶紧客气地打招呼。对这位官位虽低,却是他伯父的老者表示尊敬按说也是应该的,只是时平自从把菅公整下台以来,态度格外傲慢,在朝廷飞扬跋扈,从未把这位伯父放在眼里。谁知如今一遇到伯父就满脸堆笑,还假惺惺地说些关心体贴的话,“您这样健壮真是太好了,最近天气寒冷,没有受不了吧”或是“当心不要感冒啊”等。一天早晨天气非常冷,看到伯父大纳言冻得流下了鼻涕,他悄悄地靠过去,提醒说:“鼻涕流出来了。”还小声说,“要是冷的话,应该多穿点儿棉衣。”

和一般长寿的老人一样,大纳言有点儿耳背。他反问时平:

“棉衣?……”

“嗯,嗯。”

时平点点头,又说了些老人听不明白的话。老人刚回到府里,左大臣派来的使者便送来了很多雪一样白的棉花。使者传口信说:“像您这样快到八十岁的人还保持着矍铄的精神,甚至超过年轻力壮的人,真令人羡慕。国家有您这样的朝臣真是可喜可贺。请您今后更加保重身体,长命百岁。”然后放下那些礼物回去了。两三天以后,从早晨就开始下的大雪到傍晚已积了将近一尺,这时又有使者来,带口信说:“这样的下雪天您如何度过呢?我想您今晚大概会格外寒冷……”说着把衣箱恭恭敬敬地搬了进来,又说:“这是来自大唐的东西,是以前我家先代昭宣公冬天穿的。左大臣说他还年轻,没机会穿这样的东西,想让伯父代替先父用。”说完把箱子放下就走了。从衣箱里拿出来一看是气派的貂皮大衣,散发着陈年的熏香味。

那以后时平又送了几次礼物。有时是锦缎、绫罗等纺织品,有时是从大唐运来的各种珍奇香木,有时是染成淡紫色、金黄色等颜色的成套衣物。只要一有机会,时平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断地派使者来。大纳言并不怀疑时平有什么企图,只是满怀感激之情。人往往一到老年,只要年轻人说一点儿慰问的话,就不禁高兴得要掉眼泪,何况是生性迂腐、懦弱的国经。尤其对方虽是侄子,却是天下第一的人物,是将来可能会继承昭宣公的家业,成为摄政、关白的人,他竟没忘了骨肉亲情,对一无长处的老伯父如此照顾。

“长寿还真是好啊。”

一天晚上,老人用自己满是皱纹的脸贴着夫人丰满的面颊说。

“我娶了你这样的人为妻,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幸福了,最近像左大臣这样的人都对我如此关心……人真是不知道怎么会交到这样的好运。”

老人的额头感觉到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脸贴得更紧了,两臂搂抱着她的脖颈,长时间地抚摸她的头发。最近老人爱抚的方法变得执拗了,两三年以前却还不是这样。冬天他每晚须臾都不让夫人离开,整晚身体没有一点儿缝隙地紧紧贴着夫人睡觉。加上左大臣近来对他表示了好意,老人感激之余总要不觉多喝几杯,酩酊大醉之后进了房间就更加固执地纠缠她。而且这老人还有一个习惯,他讨厌卧室黑暗,总想尽量把灯弄亮。这样做是因为老人觉得只用手爱抚夫人不够,有时还喜欢退后一两尺的距离,仔细地欣赏她的美貌。为此,使周围保持明亮是很必要的。

“其实我已经穿什么都没关系了。那些绫罗绸缎就给你穿吧。”

“但是大臣说要您当心不要感冒,才送来的……”

夫人一向说话声音很小,要让耳背的老人听见她的声音很困难,所以自然对丈夫说的话就少了,进卧室以后更是基本上不说话,所以这对夫妻之间很少互相讲枕边话,差不多都是老人一个人不停地说,夫人只是点点头或把嘴靠近老人的耳朵边说上一两句。

“不,我什么也不要。所有的东西都是给您的……我只要您这个人……”

听夫人这么一说,老人又把自己的脸稍稍远离妻子的脸,拨开垂在妻子额头上的头发,使灯光照着她的面容。这种时候,夫人总是感觉到老人骨节凸起的弯曲手指或是哆嗦着摆弄她的头发,或是摩挲她的脸颊,她也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任由老人抚弄。与其说这是为了避开照在脸上的晃眼的亮光,还不如说是为了避开老人贪婪的眼神的凝视。年近八十的老人有这样热烈的感情确实不可思议,但这位自认为强健的老人近一两年来体力渐渐开始衰退,这首先在性生活上显露了出来,老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到很焦急。只是对于他来说,比起自己的愉悦不能如愿,更多的是感到对不起这个年轻的妻子……

“不,您别这么担心……”

老人坦率地向夫人表达了“我觉得对不起你”的意思,夫人默默地摇摇头,反而觉得丈夫很可怜。她说:“上了年纪那是正常的,不要放在心上,如果违反生理规律勉强而为,才对身体不好,与其那样,我还是希望您好好养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