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

薛的最后一位养母瑞娜塔·勒杜,是一位住在新罕布什尔州伯利恒的天主教徒。这座薛度过青少年时光的小镇的名字并没有逃过我的目光。我戴着神父领结,举止稳重庄严,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任何必要的话我都会说,好查出葛瑞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事情不费吹灰之力。瑞娜塔邀请我入内用茶,当我告知她有一位教友托我传达信息给葛瑞丝的时候,她只是写下地址递给我。“我们依然保持联络,”她简单地说,“葛瑞丝是个好女孩。”

我无法克制自己,十分渴望知道她对薛的想法。“她是不是有位哥哥?”

“那男孩,”瑞娜塔说,“该在地狱里被活活烧死。”

如果以为瑞娜塔没听说过薛被判死刑的事,那就实在荒谬至极。即使伯利恒算是乡下,消息也应该传到了这里。我先前以为,身为他的养母,对他也许至少怀着些许怜悯。毕竟这个被她拉扯大的孩子锒铛入狱,长大后更成了杀人犯。

“是,”我说,“那好。”

二十分钟后,我来到葛瑞丝家,希望得到比较好的接待。粉红色的房子装着灰色百叶窗,汽车专用道尽头有一块刻着“一百三十一号”的石头作为门牌。然而,帷幔收得好好的,车库门也紧闭着。门廊没有垂吊任何植物,更没有一扇敞开的门利于通风,信箱上没有任何提示主人外出的字条。没有一丝有人在家的迹象。

我下车,按了两次门铃。

我可以留一张字条,请她回电给我。然而,这只会浪费更多时间。薛没剩多少时间了。可如果我只能这么做,那也只好如此。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一条细缝。“什么事?”里面传出低语。

我试着往房子内探看,只看见一片漆黑。“请问葛瑞丝·布尔能是不是住在这儿?”

迟疑片刻后:“我就是。”

“我是迈可·怀特神父。我受教区的教友之托前来转达信息。”

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你可以交给我。”葛瑞丝说。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可以入内叨扰一会儿,借用你的厕所?这一路从康城开车过来挺远的……”

她迟疑了一下。假如我是她,肯定也会迟疑,如果有陌生男子出现在门口,而我是一个独居女人,就算对方戴着神父领结也一样。但葛瑞丝打开大门站到一旁,让我入内。一头瀑布般的黑长发盖住了她的脸。然而,我却捕捉到她意味深长的一瞥和一抹红唇,就算是第一眼也看得出来,她是一个美女。我猜,她会不会患有社交恐惧症,极度害羞。是谁伤她伤得那么深,让她如此惧怕全世界?

我在想,那会不会是薛。

“葛瑞丝,”我说,握住她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她抬起下巴,黑发朝两侧滑开。葛瑞丝·布尔能的左脸完全毁容,凹陷不平,如一片火山熔岩覆盖在肌肤上,缝缝补补地覆盖着往昔的一片蔓延性烧伤。

“呸。”她说。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每个人都会看,”葛瑞丝平静地说,“那些试图不看的人也一样。”

有一场火灾,薛曾经说过。我不想谈这件事。

“我很抱歉。”

“你已经说过了。厕所从这边走下去。”

我一只手放在她臂膀上。那里也有结疤的移植皮肤:“葛瑞丝,这条信息来自你哥哥。”

她惊吓地从我身边退开一步:“你认识薛?”

“葛瑞丝,他要见你。他就快要被处死了。”

“他说了我什么?”

“不多,”我坦承,“但你是他唯一的家人。”

“你知道火灾的事吗?”葛瑞丝问。

“知道。那是他进少年监狱的原因。”

“他有告诉你我们的继父死于这场火灾吗?”

这一次,轮到我惊愕了。少年犯罪记录是不公开的,所以当谋杀案开庭时,我并不知道薛以前被判罪的原因。我当初提及这场火灾时,我想到的是纵火。但罪名其实可能包括无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现在我完全明白了瑞娜塔·勒杜打从内心里痛恨薛的原因。

葛瑞丝专注地凝视着我:“他要求见我吗?”

“其实他不知道我人在这儿。”

她转开身子,但就在这之前,我看见她开始哭泣:“他不要我出席他的审判?”

“也许他不希望你看到那些。”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用双手掩住脸。

“葛瑞丝,”我说,“跟我回去。去见他。”

“我不行,”她啜泣道,“我不行。你不懂。”

我开始了解到,薛放了这把让她毁容的火。“这更是见他一面的理由。在还不算太迟之前,原谅他。”

“原谅他?原谅他?”葛瑞丝不解其意地模仿着我,“不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你无法让生命重来。”她的眼神转向别处,“我想……我只是……你应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