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尽管面临死亡的威胁,然而在克莱尔最终度过这场让我们再度回到医院的发作并苏醒后,我还是没告诉她新心脏的事。我道歉了不下数百遍,无论在她发烧的时候,还是在她稍微有精神的时候。我们会确认一位法官让捐赠得以进行,只要将这个程序往后拖延,我就能说服我自己,克莱尔会在拥有这颗心脏之前,和我多在一起一个小时、一天、一星期。

克莱尔越来越低落,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吴医生每天都告诉我她的情况稳定,但我看得出变化。她不要我念《青少年人物》杂志给她听,也不想看电视。她只是躺在那儿,瞪着眼前的墙壁。

“克莱尔,”有天下午我说道,“想玩牌吗?”

“不想。”

“拼字游戏?”

“不,谢了。”她转过身,“我累了。”

我把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宝贝,我知道。”

“不,”她说,“我是说,我厌倦了,妈。我不想再继续这么下去了。”

“我们可以去散步。我是说,我可以推你的轮椅去散步。这样,你就不用一直待在床上……”

“我会死在这里。你和我一样清楚。与其身上接着这一堆有的没的,为什么我不能死在自己家里?”

我盯着她。这句话不该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那个曾经相信童话、鬼魂和各种不可能事物的孩子到哪儿去了?但我们很快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明白要是继续下去,就必须告诉她那颗可能来到的心脏。

还有,那颗心脏是谁的。

“我想睡在自己的床上,”克莱尔说,“而不是这张铺着愚蠢塑料床单和有一块每次我头一动就发出爆裂声的枕头的床。我想吃肉糜卷,而不是装在蓝色塑料杯里的鸡汤和果冻。”

“你最讨厌我煮肉糜卷。”

“我知道,但我想在你煮肉糜卷的时候发脾气。”她沉重地往床上一摔,看着我,“我想直接从瓶子里喝橙汁喝个过瘾。我想丢网球给我的狗,让它去捡。”

我迟疑了一会儿。“也许我可以和吴医生说说看,”我说,“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床单和枕头,我打赌……”

克莱尔眼睛里的某样东西变得幽暗。“算了。”她说,这时我才明白,就在我有机会救她之前,她已经开始死去。

当天下午,克莱尔睡着后,我把她托付给了轮班的护士。一个星期以来,我首次离开医院。我讶异地发现世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空气中有霜的味道,耳语冬天的降临。树叶开始变色,首先是枫科植物,它们如火焰明亮的尖端点燃其余的树木。我的车子突然变得陌生,仿佛自己正开着一辆出租车。最令人惊愕的是,通向州立监狱的路已经被执勤交警变更了路线。我在圆锥形路障之间,缓慢移动,目瞪口呆地凝视被警方带开的民众。

薛·布尔能会在地狱里被活活烧死。

我读了其中一块标语。

另一面旗帜则写着:

撒旦活着,就在I层活动。

克莱尔还小的时候,她一起床,就会把卧室窗户的百叶窗拉起。一看见太阳的光芒,她便会变得气喘吁吁。是我的关系吗?

现在,我看着这些前兆,不禁揣想,当你极度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就表示它真的就会发生吗?你的想法能改变他人的心吗?

我专注地盯着前方,经过监狱大门,继续开往家的方向。但我的车却别有意图。它往右转,接着左转,然后开进了伊丽莎白和寇克所埋葬的墓园。

我停车后,开始走向他们的坟墓,在一棵白蜡树下,微风吹来,树叶有如金币,闪闪发光。我跪在草地上,手指滑过墓碑上的字母:

挚爱的女儿

珍爱的丈夫

寇克在我们结婚一年后买了这块小土地。当时我说“真可怕”,他只是耸耸肩。他每天都会看到殡葬业者和死人。“事情就是如此。”他这么说,“如果你愿意,这里也会有你的位置。”

他并不想强迫我,他不知道我会不会想葬在第一任丈夫身旁。尽管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体贴,却让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这个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这么对他说,“我想身在心所在的地方。”

谋杀案后,我会梦游。次日早晨,我会发现自己身在花园小屋,手上握着一把铲子,或是在车库中,脸颊贴着铲子的金属表面。潜意识中的自己计划与他们相会,只有在清醒时感受到体内的克莱尔在踢我,方才明白自己必须留下来。

她会是下一个葬在这里的人吗?当事情一旦发生,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将先前的意图贯彻到底,阻止我让全家在一地重聚的念头?

我俯卧在草地上一分钟,把脸贴在墓碑边缘的短苔藓上,假装自己和丈夫脸颊贴着脸颊。我感觉到缠绕于指间的蒲公英,假装自己正握着女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