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赤裸裸地站在一面全身镜前,胸口用黑丝带作着记号,仿佛足球表面的花纹。我看着她松开蝴蝶结,解开丝带,把胸口打开一半,从肋骨的窟窿里解开一只小巧的黄铜搭扣,肋骨随即弹开。

里面的心脏安稳强壮地跳动着,很明显,那并不是她的心脏。克莱尔举起一只汤匙,开始切割器官,试图把它和血管分离。她的双颊逐渐苍白,露出濒死的眼神,却依然设法取出心脏。她把一团血淋淋的畸形肉团放在我张开的手掌里。“还回去。”她说。

我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淋漓,心脏急跳。和吴医生谈完关于器官兼容性的问题后,我明白他确实有理。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颗心脏来自何处,而是能否到手。

但我还没告诉克莱尔,我们正在等候一位捐赠人的心脏。反正还没进行到合法诉讼程序。我不想在法官裁决之前给她希望,以防日后破灭。而且另一部分的我,知道自己不愿意告诉她事实。

装下这个男人心脏的,是她的胸膛。

冲了很久的淋浴,我心中依然无法除去这个关于克莱尔的噩梦,我知道我们俩必须谈谈这个我一直避免的话题。更衣后,我匆忙走到楼下,发现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麦片。“必须遛狗才行。”她心不在焉地说。

“克莱尔,”我说,“我得和你谈谈。”

“让我看完这个节目。”

我瞥了一下屏幕,那是《欢乐满屋》,这一集克莱尔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连我都可以告诉你,杰斯从日本回来后,明白成为摇滚明星并不值得吹嘘。

“这你以前看过了。”我边说边关掉电视。

她双眼发亮,用手边的遥控器,再把电视打开。

也许是因为缺乏睡眠,也许是肩膀扛着迫切又沉重的负荷,我开始生气,着急地乱走,把墙上的有线电视连接线拔了出来。

“你吃错什么药了?”克莱尔哭叫,“简直像个臭婊子!”

我们都沉默了。克莱尔的粗话让我惊愕万分。她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也从未和我吵过架。还回去。我想起克莱尔手里拿着心脏的影像。

“克莱尔,”我边后退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克莱尔开始翻白眼,我立刻闭上了嘴。

我常常看见这一幕。她胸口的植入性心律去颤器正在激活,当克莱尔的心脏少跳一次或多跳一次,它就会自动去颤。她昏厥后,我马上抱住她,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等待心脏重新启动,克莱尔苏醒过来。

这一次,她并没有及时醒来。

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我细数痛恨自己的原因:在我们之间挑起争端;未事先询问她的意见,就接受薛·布尔能捐赠心脏的提议;在快乐结局还没到来前,就把《欢乐满屋》关掉。

留在我身边。我无声地恳求,你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看电视,我也会陪你一起看。不要放弃,我们已经快成功了。

尽管在抵达医院前,急救人员成功地让克莱尔的心脏再度跳动,吴医生的沉默却也让她明白,在一颗新的心脏抵达,或是自己的心脏用完前,医院将会是她的新家。我看着他替克莱尔检查,她在房间里的微弱光线下,很快就睡着了。

“琼,”他说,“我们去外面谈。”

他关上我们背后的门:“没什么好消息。”

我咬着唇,点点头。

“显然,植入性心律去颤器并未正常运作。除此之外,我们为她做检查,发现她排尿量减少,肌酐指数升高。琼,这是肾功能不足的征兆。现在,她不仅心脏将用尽,整个身体都在准备关机。”

我看着远方,一滴眼泪滑过脸庞。

“我不知道等法院同意捐赠心脏究竟要花多久。”医生说,“但克莱尔等不到诉讼结束。”

“我会打电话给律师,”我轻声说,“我还能做什么?”

吴医生碰碰我的手臂:“你应该想想如何道别。”

我环抱手臂,久久不能自已,直到吴医生消失在电梯里。我急忙穿过大厅,胡乱钻进一扇半开的门,无力地蹲下,为了释放内心的悲痛而高声痛哭。

我感到有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泪眼婆娑中,我发现与薛·布尔能站在同一阵线的教士盯着我:“琼,还好吗?”

“不好,”我说,“不好,一切糟糕透顶,错误百出。”

我现在才看见之前跑进房间时没注意到的地方——房间前方长讲台上的黄金十字架、绣着大卫星的旗帜,另一面旗则绣着伊斯兰教的新月。这里是医院的教堂,一个让你做出最想要的请求的场所。

希望某人快死掉,让克莱尔尽快拥有他的心脏,这样想有错吗?

“你的女儿?”教士问。

我点头,无法正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