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第2/2页)

薛的病历表就夹在床铺边的金属板里。我跳过看不懂的语言——伤势、医疗和生命指数,瞥向纸张上方的病患名字:

I. M. Bourne

以萨亚·马太·布尔能。当初开庭时,我就知道这了个名字,不过我却忘记了,薛并不是他的天主教名。

“I. M. Bourne”我大声念出来,“听起来像特朗普集团会雇用的人。”

I am born.

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一块通向证据的拼图?

凡事都有两面。一个人眼中死囚的胡言乱语,在另一些人眼里会被认定为失传的福音。一个人判定的医学上的侥幸,在另一个人看来却是死而复生。我想到被治愈的路希尔斯、水变成酒,还有轻易就相信薛的跟随者。我想到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一个木匠,面对处决。我想到布鲁拉比的说法:每一代都有一个人拥有成为弥赛亚的潜力。

重点是,当你站在毋庸置疑的证据边缘时,请先看看另外一边有什么,然后迈开脚步,否则你哪里都到不了。我凝视薛,也许这是第一次,我没有看见他是谁,而是看见他可能是谁。

他仿佛感受得到我的目光,开始咳嗽,然后转过身。他只有一边眼睛能稍微睁开,另一边肿得紧闭着。“神父,”他焦急地说,声音依然因药物而不顺畅,“我在哪儿?”

“你受伤了。你会没事的,薛。”

房角的警官盯着我们。

“你可不可以让我们独处一下?我想私下为他祷告。”

警官迟疑了一下。他应该如此,因为不会有教士不习惯于人前祷告。他耸耸肩。“教士应该干不了什么大事,”他说,“你老板比我老板还大。”

人总是习惯把上帝人性化,像一个老板、一个拯救者、一名法官、一位父亲。没人会把他想成一个重大杀人犯。然而,如果你把外在的可能性陷阱扔到一旁——这是耶稣复活之后,每位门徒都必须做的事——也许一切都有可能。

警官一离开房间,薛畏缩起来。“我的脸……”他试着举起手触摸绷带,却发现手和床铐在一起。他开始用力拉扯挣扎。

“薛,”我坚决地说,“不要这样。”

“我很痛,我要止痛剂……”

“他们给你打了止痛剂,”我告诉他,“警官回来之前,我们只有几分钟时间,必须趁能讲话的时候讲。”

“我不想讲话。”

我不理他,身体前倾,停止呼吸。“告诉我,”我对他耳语,“告诉我,你是谁。”

薛的眼睛浮现出一股谨慎的盼望。他恐怕从未期望过被当成上帝。他非常平静,眼睛不曾脱离我的目光。

“告诉我你是谁。”

天主教里,有所谓的故意谎言和省略谎言。前者是彻底的谎话,后者则是拒绝事实。两者都是罪。

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对薛说谎。他相信我会帮助他捐赠心脏,却从不明白,我的心有多黑暗。若我自己没有以身作则,又怎能期盼他揭露自己的身份?

“你是对的,”我安静地说,“我有一件事还没告诉你……有关我成为教士之前的身份。”

“让我猜猜……一个祭坛男孩。”

“我是个大学生,主修数学。在成为陪审团一员之前,我从不去教堂。”

“什么陪审团?”

我迟疑了一会儿:“薛,就是判你死刑的陪审团。”

他盯着我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转过身:“出去。”

“薛……”

“操你妈的走开!”他用力打自己的手铐,使出全力猛拉,手上皮开肉绽。他发出的声音相当原始,世界在拥有秩序和光明之前,肯定充满这种声音。

一位护士跑进来,身边跟着站在外面的两位警官。“发生什么事了?”护士大喊。薛依然继续挣扎,枕头上的头左右激烈摆动。鼻子上的纱布开始被鲜血染红。

护士按下薛头部后方木板上的呼叫按钮,之后房间内一下挤满了人。一位医生向警官吼着“解开该死的手铐”,手铐刚一解开,薛就开始用力击打所有碰到的东西。一个助手趁乱把针筒刺进他的手臂。“把他带出去。”某人说。一位护士把我推出房间,我最后看见的影像是瘫软下来的薛,在那些迫切想救他的人身旁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