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吉

当奥利佛和我正在享受一杯黄袋鼠红酒和录像机预录的《实习医生格蕾》时,突然有人敲门。这个时间有人来敲门,有几点值得担忧:

(一)那天是星期五,从来没人会在星期五晚上来我家。

(二)会在晚上十点来按别人家门铃的情形有:

① 汽车的电池挂了,束手无策;

② 连环杀手;

③ 两者皆是。

(三)我身穿睡衣。

(四)而且刚好是屁股破洞、露出内裤的那一件。

我看着兔子。“我们不开门。”我说,但是奥利佛跳下我的大腿,开始在门缝周围嗅闻。

“玛吉,”我听见有人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爸!”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门闩让他入内,“你不是应该在主持聚会吗?”

他脱掉外套,挂在一个古雅的大衣架上。这个衣架是某年生日我妈送的礼物,我一点都不喜欢。可是她每次一来,就会开始到处寻找它的踪迹,嚷嚷着“喔,玛吉,我真高兴你还留着”。

“重要的部分我都出席了。你妈正在和卡洛闲聊,我很可能比她早到家。”

卡洛是唱诗班的领唱。这个女人的嗓音会让我想到一幅在夏日阳光下入睡的画面——平稳、放松又不失力量。除了唱歌,她也喜欢收集顶针。她会千里迢迢前往西雅图的市场和别人交换,家中有一面足足四十英尺的墙,由承包商施工,分割成一层层小巧的展示架。妈妈说,卡洛收集了超过五千枚顶针。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超过五千,除了每日吸收的卡路里。

他走进客厅,瞥一眼电视:“我希望那个瘦女孩能放弃麦克吉米。”

“你也看《实习医生格蕾》?”

“你妈看,我这是耳濡目染。”他在沙发上坐下,而我正慎重思考自己确实和妈妈有共通之处的事实。

“我喜欢你那位教士朋友。”我爸说。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在一起工作。”

“我还是可以喜欢他,不是吗?”

我耸耸肩:“某件事告诉我,你大老远跑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你觉得迈可神父有多棒。”

“呃,有一部分是。今天晚上你怎么会带他来?”

“怎么说?”我有些发怒,“妈妈有抱怨什么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开口妈妈、闭口妈妈的?”我爸叹了口气,“我在问你问题。”

“他今天很不顺。对他而言,站在薛那一边并不轻松。”

我爸仔细地看着我:“那么你呢?”

“你告诉我,去问薛到底想怎么做。”我说,“他不愿意自己的生命获救,他希望死得有意义。”

我爸点点头:“很多犹太人认为捐赠器官违反犹太律法,因为死后的人不应该有缺陷,并且理应尽快被埋葬。不过,拯救生命的义务应该被优先考虑。在拯救生命面前,犹太人应该打破成规。”

“所以,如果为了救某人而杀人,就无所谓啰?”我问。

“呃,上帝并不愚笨,他早已有所设想。但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那拯救生命……”

“不要混淆概念……”

“你无法阻止处决的发生,至少能和你即将拯救另一条生命的事实,达成平衡。”

“爸,代价是什么?杀一个罪犯,一个社会不想令其生存的人,让一个小女孩可以活下去,这样就对吗?如果不是一个小女孩需要心脏,而是另一名罪犯呢?如果今天不是薛必须死亡,而是我呢?”

“上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爸说。

“我只是说说。”

“这全是道德问题。你在做好事。”

“手段却是坏的。”

我爸摇摇头:“关于挽救生命的义务,还有一点,它会洗去罪恶记录。你不该为打破律法而自责,因为在道德上你必须这么做。”

“看吧,这就是你错的地方。我可以感到自责。我们谈的并不是因为生病而不能在赎罪日禁食。我们谈的是一条人命。”

“和救你的命。”

我抬头看他:“克莱尔的命。”

“一石二鸟。”我爸说,“玛吉,也许以你的情况来看,这不是字面的解释。然而这件案子让你再度燃起火花,让你有所期盼。”他四处打量,环顾了一圈我的房间。这是适合一个人住的地方,桌上有爆米花和兔笼。

我曾在生命的某个时期,盼望过这样的美好生活——犹太婚礼、丈夫、孩子、一家子共乘汽车。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停止盼望。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把另一半的罐头汤留到隔天晚餐,枕头套只换我自己这边的。我习惯一个人生活,外人仿佛都是入侵者。

最后的结论是,假装要比企盼来得不花气力。

我爱我爸妈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恨他们的原因,是他们到现在还相信,我有机会得到这一切。他们只要我快乐,却看不见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多快乐。如果你能体会言外之意,就会知道,他们现在觉得我像从前一样贫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