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如果有人和我交换生活,待在牢房里,他们肯定以为自己知道自己最想念什么。食物、新鲜空气、最爱的那条牛仔裤、性,这些我都曾听闻,但都大错特错。一个人在监狱里最想念的,是选择。这里没有自由意志,发型永远剪得和别人一样,餐点准备什么就吃什么,还要等别人指示什么时候可以洗澡、上厕所、刮胡子。连我们的对话也没有选择。真实世界中有人不小心撞你一下,会说“对不起”,这里如果有人不小心撞到你,你要在对方开口之前说“干什么,他妈的”。如果你不这么做,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今天我们没有选择,原因是我们在过去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这正是在薛尝试按照自己的意愿死亡之时,大家都大受鼓舞的原因。虽然仍将被处决,但渺小的选择权却比日常准则来得重要。我可以想象,如果能选择橘色或黄色的狱服,或者在餐盘附一支金属汤匙或叉子,而不是通用的塑料制品,那我的世界将会有多大变化。然而,当我们对这件事成功的可能,呃,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兴奋激昂时,薛却反而变得越来越沮丧。

“也许,”某天下午空调故障,牢房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快被蒸干时,他对我说,“我应该让他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警官打开通往运动场的门作为对我们的怜悯。打开的门理应带来一阵微风,但空气依然沉闷。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宣战。”薛说。

“那么,你想象一下。”盖许笑出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这里练习射击。”

今天下午,盖许为自己注射了抗过敏药。这里的很多囚犯都能自制皮下注射器,使用几次后,可以借由摩擦火柴盒再度变得锋利。抗过敏药是由监狱护士分发的,可以累积起来备用。打开一颗胶囊,把药粉倒在小汤匙内,再用一个空可乐罐加热,直到药粉溶化。药效迅速,连药粉中的缓释成分都足以叫人疯狂。

“你说什么,弥赛亚先生……要不要来一点?”

“他肯定不想要。”我回答。

“他并不是在跟你说话。”薛说完,又对盖许说,“给我。”

盖许大笑:“看样子,你并不如自己想象中了解他,同性恋。不是吗,死囚?”

盖许没有任何道德准则。当他有个人需要时,就会和白人监狱帮会同一阵线。他高谈恐怖袭击,看到电视里九一一事件世贸大楼崩塌的画面,他会大声欢呼。他有一张受害者名单,等哪天出狱时会派上用场。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变成混混、毒犯或妓女,还说,如果孩子走上正途,他会大失所望。我听过他叙述如何教育自己三岁大的女儿。他让她去学校揍其他小孩,这会令他骄傲,在她没办到之前,不要再来看他。我看着他把皮下注射器传给薛,东西简洁地包在一颗内部被拆除的电池里,针筒内准备好了溶化的抗过敏药,随时可以注射。薛把针筒置于手肘凹陷处,大拇指准备注射药剂。

这时,珍贵的毒品喷洒在了走廊地板上。

“你搞什么!”盖许发飙,“东西还我。”

“你没听说过吗?我是耶稣,我应该拯救你。”薛说。

“我不想被拯救,”盖许大吼,“把我的东西还我!”

“自己过来拿,”薛说着,把注射器放在门下,和走廊呈直角,“嘿,警官,”他大喊,“看看盖许做了什么。”

监管人员入内,没收了皮下注射器,还给盖许一张包括关禁闭惩罚的字条。盖许气得用双手用力敲铁门:“我发誓,布尔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从天井传来的科因典狱长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刚买了一张处决用轮床。”典狱长大喊,正和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说话,“现在要拿来干什么?”当他一停止,我们全都注意到某件事——或是注意到,缺了某件事。数月以来,外面一直不断传来敲打和锯子的声音,那是监狱在为薛的死刑盖处决房。突然间,一片寂静。我们能听见的,只是一片幸福而简单的宁静。

“你马上就要死了。”盖许撂下最后一句话。而现在,我们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