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

我肯定活得像个山顶洞人,才会对外界关于薛·布尔能的说辞毫不知情,但我想必也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会相信他是弥赛亚的人。据我所知,上帝有一个儿子,而我清楚那个人是谁。至于布尔能的表演能力,呃,我曾在纽约第五大道看见魔术师大卫·布莱恩让大象消失,但那不是奇迹。我在这里的工作,并不是要介入幻觉般的薛·布尔能信仰,而是帮助这个犯人在处决前接受耶稣基督成为他的神和救主,这样他最终将会进入天堂。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顺便帮他捐赠心脏。那就这么办吧。

I层的意外发生两天后,我把摩托车停在监狱外。我心里一直反复想着一句出自《马太福音》的经句。耶稣对门徒说:“我做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裸体,你们为我穿衣;我病了,你们照顾我;我在监狱里,你们来看我。”门徒——老实说,都是一群粗人——很迷惑。他们并不记得耶稣曾经迷失、赤裸身体、生病或入狱。耶稣告诉他们:“你们既然为我的弟兄中最小的那个做了这些事,那就是等于为我做了这些事。”

我来到里面,有人再次递来防弹衣和眼镜。通往I层的门打开,我走下小通道,被带向薛·布尔能的牢房。

这和身在告解室没多大差别。牢房的金属门上有一个类似瑞士奶酪的小洞,通过这个洞,多少可以瞥见薛。虽然我们同年,但他看上去却老了一轮。他两鬓灰白,身形依旧瘦长结实。我迟疑了一会儿,等待着,猜测如果他认出我来,目光会不会变得凶狠,会不会靠在门上哀求来人,把这位启动死刑程序的男人带走。

然而有趣的是,当身着教士服时,你将不再是一个人。不知怎么,你的分量会比身为一个人更大,但同时又会更小。我亲耳听闻许多人在我眼前叙述秘密。女人会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拉起裙子,调整连裤袜。教士就像物理学家,理应随时保持镇定,也好比一名观察家,或者一只停在墙壁上的苍蝇。询问十个见过我的人,我的模样如何,会有八个人根本说不出我眼珠的颜色。他们目光所及的范围不会超过我的神父领结。

薛直接走到牢房门前,咧嘴笑道:“你来了。”

我吞吞口水:“薛,我是迈可神父。”

他的双掌压在牢房门上。我依稀记得犯罪证物中的一张照片里,几根手指沾满小女孩的鲜血,变得乌黑。过去十一年来,我改变了很多,薛·布尔能呢?他是否懊悔,是否变成熟,是否和我一样想抹去自己的错误?

“嘿,神父。”某个声音大喊。稍晚我才知道,那是卡洛威·李斯。“你身上有没有圣饼?我快饿死了。”

我不理睬他,专注在薛身上:“据我所知,你是天主教徒?”

“一位养母让我受洗。”薛说,“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他瞥了我一眼,“他们应该把你安排在会客室,就是律师使用的那间。”

“典狱长说,我们必须在你牢房前说话。”

薛耸耸肩:“我没什么可隐藏的。”

你有吗?

虽然他并未这么说,我却似乎听得见。

“反正,他们就是在那里让我患上了C型肝炎。”薛说。

“让你得C型肝炎?”

“例行的剪发日。每隔两周的星期三,我们前往会客室,他们在那里帮我们剃头。他们固定使用二号剃刀,就算想让头发留长来过冬也不行。这里的冬天不会像现在这么热。从十一月开始就会变冷。”他转向我,“为什么不能让这里现在凉一点、冬天热一点呢?”

“我不知道。”

“就在剃刀上。”

“什么?”

“血,”薛说,“残留在剃刀表面。有人被剃伤,还有人得了C型肝炎。”

听他说话就像在看一场橄榄球联盟冠军赛转播:“你也得了?”

“其他人得了,所以,我肯定也得了。”

你们既然为我的弟兄中最小的那个做了这些事,那就是等于为我做了这些事。

我有点头晕。我希望这是薛的间接谈话技巧,而不是意图让我恐慌的攻击。十一年来,从判决薛死刑的那天开始,我一直为此饱受折磨。“不过,你还好吧?”我一说完,立刻想踢自己一脚。你不该询问一个将死之人的感受。

“我很孤独。”薛回答。

我主动回答:“上帝与你同在。”

“呃,”薛说,“他国际象棋下得很逊。”

“你相信上帝吗?”

“你为什么相信上帝?”他身体前倾,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想捐献心脏?”

“那正是我来和你谈话的原因,薛。”

“那好,其他人都不肯帮忙。”

“你的律师呢?”

“我把他开除了。”薛耸耸肩,“他输掉了所有的上诉,开始向我建议,我们可以去见州长。你知道州长不是新罕布什尔州人吗?他出生于密西西比。我一直想看看密西西比河,像个玩牌的老千一样乘坐一艘赌船。也许会有鲨鱼。那条河会有这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