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牢房门同时打开,就像一支交响乐团的弦乐器正在调音,当琴弓举起再放下时,神奇地拉出了同一个音符。我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往外跑。我停顿了一会儿,因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动弹不得。

我飞快地把画藏在床垫下方,把墨水藏在一团脏衣服内。我可以听见扩音器传来科因典狱长的声音,他正用无线电呼叫反恐特警组。我坐牢的日子里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一名新进警官出纰漏,同时打开两间牢房。意外被释放的一名犯人冲进另一人的牢房,把对方的头颅重重地砸向水槽,一场酝酿已久的帮派冲突瞬间发生。

第一个跑出牢房的是盖许。他紧握一根工具手柄,跑过我门前,以最短的途径冲向乔伊·克斯,这个伤害儿童的罪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波基和泰瑟斯如往常般尾随在后。“伙伴们,抓住他,”盖许大喊,“把他阉了。”

乔伊被逼到墙角,越喊越大声:“看在老天的份上,谁来救救我!”

房内传出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还有卡洛威的咒骂。他现在也在乔伊的牢房。

“路希尔斯?”我听见一个仿佛从水中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想起,乔伊并不是这一层唯一伤害过儿童的人。乔伊成为了盖许的受害者,而薛很有可能是下一位。

监狱外面,有人在为薛祷告。电视上的宗教道学人士向那些崇拜一位假弥赛亚的民众讲解下地狱遭诅咒的后果。我不知道薛是什么,又或者不是什么,但是我会恢复健康,百分之百归因于他。而且他身上的一切,和这里扯不上任何关系。他能让你停下来多看几眼,犹如行经犹太平民区时,惊见一朵兰花生长在其中。

“你留在原地!”我大喊,“薛,有没有听见?”

他并未回答。我颤抖地站在牢房的门槛内。此时此刻,这里有一条划分错与对的无形界线。我深吸一口气,向外踏出一步。

薛不在牢房。他正缓慢地朝乔伊的牢房走去。透过I层的门,我可以看见警官正在佩戴防弹衣、盾牌和面罩。那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神父。

我拉住薛的手臂阻止他。仅仅些许体温,却让我整个人差点不支倒地。监狱内的我们不会互相触碰,也没有人会触碰我们。我应该紧抓住薛不放,就这样,一直牢牢抓住那毫无防备的手肘。

不过,当薛回过头来时,我想起监狱内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侵犯他人的空间。于是我放开他。“没事的。”薛温柔地说,继续朝乔伊的牢房前进。

躺在地上啜泣的乔伊双臂大张,裤子被往下拉开。他的头扭到一边,鼻孔鲜血如注。波基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泰瑟斯则抓住另一只,卡洛威一屁股坐在乔伊挣扎的双腿上方。从这个角度望去,对于在外面动员,随时准备压制犯人的警官而言,他们这几个人的身影模糊难辨。“你有听过‘拯救儿童联盟’吧?”盖许说,手中挥舞着自制小刀,“今天我要在这里办一场捐赠活动。”

就在这时,薛打了一个喷嚏。

“上帝保佑。”盖许脱口而出。

薛用袖子擦擦鼻子:“谢谢。”

这则插曲,让盖许丧失了冲动。他瞥向大门另一边,看见对我们吼叫的防暴队员。他脚后跟一转,瞪着躺在水泥地上颤抖的乔伊。

“放开他。”盖许说。

“放开?”卡洛威重复。

“你们听见我说的了。全部回房。”

波基和泰瑟斯乖乖顺从。他们永远对盖许唯命是从。卡洛威迟疑了一下。“我们还没玩完。”他对乔伊这么说,之后便离开了。

“你他妈的在这里等什么?”盖许对我说,我匆忙逃回自己的牢房。除了自己,我彻底忘却了其他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盖许更改计划,是因为知道防暴队即将冲进来惩罚他,还是因为薛那时机恰到好处的喷嚏。“上帝保佑”这样一句祈祷,竟出现在盖许这种罪人的嘴边。说时迟那时快,反恐特警队于几秒后入内,尽管牢房门大开,我们七个人却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房内,仿佛我们都是天使,没什么好隐藏的。

我能从这里看见运动场上的一朵花。我并不是真的能清楚地看见它。我必须用手指勾住唯一的窗户边缘,像蜘蛛一样贴着水泥墙行走。在落地前,我瞥见了小花的身影。那是一朵蒲公英,对你而言它只是一种野草,可以加进色拉或做汤,根可以作为咖啡的替代品,汁液可以去除皮肤肉疣或用作杀虫剂。这些都是我从《地球之母快讯》杂志中的一页上学到的,而这页纸随后被我拿来覆盖我的宝贝们——工具手柄、棉花棒和用来装自制墨水的小巧优能眼药水瓶。每次当我拿出这些藏品,就会把文章再读一次。所以我每天都会读一遍。我把这些藏品放在床下一处松开的水泥裂缝里,再用混在一起的燕麦纤维制品和牙膏填补水泥缝,这样警官搜检牢房时才不会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