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

神父天天都得主持弥撒,就算没有半个人出席也一样,尽管这种情形少之又少。一个像康城一样大的城市,在我穿着法服出现之时,通常会有一堆教友早已念完一遍《玫瑰经》。

我正在主持弥撒中关于奇迹的部分。“这是我的身体,将为你们献上。”我大声说,屈膝举起圣饼。

唯一真神为何同时又是三位一体?身为神父,非天主教徒最常向我提出这个关于“化质说”的问题。本质上,祝圣时的面包和酒即是耶稣基督的身体和血,吃下去便会化为信徒身体的一部分。我看得出来为何人们感到疑惑。如果这是真的,这里岂不成为了吃人肉的教堂?而且,为什么没人看得见这番变化?

我想起小时候上教堂的经历,那是我重回信仰之前很久的事了。和其他人差不多,去一次教堂,我并不在乎会拿到什么。在我看来,圣餐不过是一小块硬饼干和一小杯红酒,无论在神父祝圣前和后都一样。如今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看起来依然是硬饼干和红酒。

奇迹的部分出自哲理,而并非物品本身的改变,这是最根本的部分。就算我们没了手脚、牙齿或头发,我们依旧是人类,但假设我们突然不再是哺乳动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当我在弥撒上为圣饼和酒祝圣时,事物的基本本质已经改变,成为了另外一样物品,尽管外观、味道和大小一模一样。这就像施洗约翰见到一名男子,立刻知晓自己正看着上帝;就像东方三博士看着那婴孩,便明白他是我们的救世主……我每天手里握着的,看似硬饼干和红酒的物品,事实上就是耶稣。

每当弥撒进行到此,我的手指会紧紧夹住圣饼,直到聚会结束洗完手之后。已被祝圣的圣饼,一丁点也不能遗失。聚会结束后,我们会费尽工夫,确认剩余的物品已经安置妥当。然而,正当我这么想时,一块薄饼从我手中滑落。

此时的我,感觉就像小学三年级时,在小联盟的最后决赛上听见“砰”的一击,一枚飞得太快太高的球落向左翼角落。我内心纠结着是否要拦截它,却厌恶地明白,按照常理,自己肯定办不到。我当场愣住了,看着圣饼安全地掉进装着红酒的圣杯。

“五秒规则。”我一边低喃,一边把手指伸进圣杯,拿起它。

这块薄饼吸收了红酒。我吃惊地凝视,它看起来就像一张嘴、一只耳朵、一粒眼珠。

华尔特神父见过异象。他说自己会成为神父的首要原因是,当他还是一名祭坛侍童时,一尊耶稣像来到他身边使劲拉他,告诉他要继续学习。最近,当他在教区长厨房炸鱼时,平底锅里的鳟鱼突然跳个不停,圣母玛利亚在他面前现身。“别让任何一条鱼掉在地板上。”她警告完后,便消失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神父的工作表现可圈可点,却从未接受过类似的神圣启示。我并不想和他们一样。我工作时面对的人们也深切地渴望奇迹,而不是令人麻木的现实。所以我瞪着这块薄饼,希望红酒会在上面描绘出一张耶稣画像。可惜相反地,我发现自己正看着一样截然不同的物品。蓬松的深色头发,让我看上去比起神父更像个摇滚乐团的鼓手,初中时代因打架摔断的鼻子,剃得短短的胡须——刻印在圣饼表面的影像是我的脸孔,真实度就像复印出来的一样。

我的脸孔在基督的身体里做什么?

我边想边把呈现深紫色、些微破裂的圣饼放在圣碟中。我举起圣杯。“这是我的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