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没有结束的故事(第2/2页)

“怎样的夜晚啊!”我说,“就像城市不存在似的。真的,我也忘了自己的岁数。”

“他们在敲,而这——就像是我幻想了一辈子的那种音乐、那种歌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用这种想哭、想笑、想歌唱那样疯狂的爱情爱的谁。这么宽敞,这么开阔——你别剥夺我的幸福,就让我和那些在那里工作的人,和那些这么勇敢召唤未来并把棺材里那已经牺牲的过去唤醒的人,一起死去吧。”

“没有时间。”

“你以为?”

“没有时间。你是谁?我认不得你了。你是个人吗?”

她咯咯大笑起来,仿佛她才十七岁。

“是啊,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也是个人吗?这多么古怪而美丽的一个人。”

我正写的这事儿早就有了,可是现在那些仍睡着、做着灰色生活的沉重之梦及没有醒过来正在死去的人——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在那些日子里没有时间。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时针顺着圆圈在转动,而时间却没有。那些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另外的奇妙和伟大的事儿,而那些现在仍睡着、做着灰色生活的沉重之梦及没有醒来正在死去的人,是不会相信我的。

“需要去。”我说。

“你等等,我命你吃饭。你今天可还什么也没有吃。而你瞧,我多明智:我明天去。我把孩子交了,并一定找到你。”

“同志。”我说。

“对,同志。”

野外的空气和寂静,以及斧头偶尔响亮、欢快的敲击声,在开着的窗户上荡漾,而我则坐在桌子旁看着,听着,一切都是那么神秘新鲜,以致让我想笑。我看看墙,觉得它们是透明的。就好像用目光把全部的永恒一瞥,我发现它们正在倒塌,而只有我一个人总是存在并且将总是存在。“一切都将过去,而我将存在。于是,我觉得一切都古怪又可笑,这么不真实——桌子,食品,以及在我之外的一切。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轻飘飘的,它们的存在只是故意的,只是暂时的。”

“你干吗不吃呀?”妻子问。

我微微一笑:

“面包——这如此古怪。”

她看了一眼面包,一块又干又硬的面包,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变得忧郁了。她继续一直看着面包,同时双手悄悄地拉了拉围裙,并把头稍稍有点、完全一小点儿地转向孩子们睡着的那边。

“你舍不得他们?”我问。

她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离开面包。

“不。但是我想了想生活中的事——以前的。这多么不可理解!而且一切,”她像做了个漫长的梦醒过来时那样吃惊地用双眼环视了一遍房间,“而且一切都是多么不可理解。我们生活在这里。”

“你是我的妻子。”

“而我们的孩子在那边。”

“你父亲死在这里隔一道墙的地方。”

“是啊。死了,没有醒过来就死了。”

小女儿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哭了。而当底下那边筑起街垒的时候,在这些模糊不清的墙当中——一个孩子的这声拼命要求着的普通哭叫,竟显得那么古怪。

她哭着要求给自己爱抚、一些逗乐的话和允诺,使自己安静下来。她接着便很快安静下来了。

“好,你走吧!”妻子低声说。

“我想吻吻他们。”

“我怕你会把他们弄醒的。”

“不,没有关系。”

原来大儿子没有睡着,全都听到了并全都明白了。他才十岁,可是他全明白了——他用那么深沉而严厉的目光瞧着我。

“你不带枪?”他带着沉思和认真的神情问。

“对,带枪。”

“它在炉子底下?”

“你从哪里知道的?好,吻我一下。你会记住我吗?”

他穿着自己的短内衣在床上跳起来,因为刚从被窝里出来,浑身热乎乎的,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他的双手也是热的,而且是那么软和温柔。我抓住他后脑壳上的头发,吻了吻那热乎乎、瘦长的脖子。

“你会被打死吗?”他紧凑到我的耳朵上悄悄地问。

“不。我一定回来。”

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哭?要是我普普通通离家,他有时候倒哭。“难道这事儿连他都触及了?谁知道呢?——这些伟大的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奇妙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墙、面包及火苗仍在摇晃的蜡烛,便抓起妻子的一只手:

“好,再见。”

“对——再见。”

就这样,我走了。楼梯上暗魆魆的,还散发出一股堆放久了的脏东西的气味;在四周全是石块和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我顺梯子摸索着一步步往下走,满怀着巨大的、浸吞一切的欢乐之情——去参加那新的、神秘莫测而欢乐的事件。

1907年

(靳戈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