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加莫特和加拉西卡(第2/5页)

“呸!”巴尔加莫特啐了口唾沫,卷好一支烟,不情不愿地抽起来。家里有本地段一位杂货店老板送来的好烟卷,但是连那烟也得等到开斋后才能打开来抽。

过了不多久,普什卡尔人也打扮得整整齐齐,气派十足地纷纷向教堂走去。他们在红红绿绿的丝绸衬衫外面套上坎肩和西装上衣,脚上穿着打满皱折的尖高跟长筒靴。这些华丽的衣着,到了明天,一部分将被送到小酒馆的柜台上换酒喝,一部分将在为一架手风琴而爆发的友好的殴斗中被撕得粉碎。但是今天,普什卡尔人个个喜气洋洋,容光焕发。他们每个人都小心地提着个小包裹,里边包着过复活节吃的甜奶渣糕和大圆甜面包,谁都不去注意巴尔加莫特;而他呢,也并不特别亲热地望着他的这些“教子们”。他已模模糊糊地预感到,明天他又不得不在他管辖的地段内奔波忙碌了。他内心实在羡慕这些人,他们可以自由地到那个灯烛辉煌、热闹、欢乐的地方去,而他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枯守在这儿。

“我站在这儿可是为了你们这些酒鬼啊!”他总结着自己的想法,又啐了一口唾沫,心口感到隐隐作痛。

街道上已经空无行人。做弥撒的钟已经敲过。在一阵沉闷、忧郁的大斋钟声后,教堂排钟齐鸣,显得分外欢乐,悠扬婉转的钟声向普天下报告基督复活的喜讯。巴尔加莫特脱下制帽,用一只手画了个十字。很快就可以回家去了。巴尔加莫特想象着家里的桌子已经铺上干干净净的台布,上面摆着大圆甜面包和鸡蛋,不觉高兴起来。回到家里,他要不慌不忙地和一家人互吻三次,祝贺基督复活(3)。家里人会把万纽什卡唤醒,抱到他跟前来。这孩子头一件事,一定是向他讨红鸡蛋;关于红鸡蛋的事,他同比他有经验的姐姐认真地讨论了整整一个礼拜。当儿子看到爸爸给他的不是用洋红颜料染的易褪色的鸡蛋,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理石鸡蛋时,一定会惊喜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枚大理石鸡蛋也是那个善于拍马溜须的杂货店老板送给他的!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一种近乎父爱的温情,从巴尔加莫特的心头油然而起,他于是得意地笑了。

但是巴尔加莫特愉快的心情,被极端可恶地破坏了。从街角那儿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和嘶哑的自言自语声。“是哪一个王八羔子?”巴尔加莫特一边想,一边朝街角处看了看,顿时整个心灵都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原来是加拉西卡这小子!这个无药可救的酒鬼——真不是个玩意儿!天还没有亮,他是在哪儿喝醉的,真是叫人猜不透!反正他醉了,这是千真万确,绝对没有问题的。他的行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神秘莫测的,可在巴尔加莫特说来,却了如指掌。他摸透了所有普什卡尔人的心理,包括加拉西卡下流的本性。加拉西卡一向喜欢走马路中央,可此刻却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所驱使,离开街心,趔趔趄趄地走到路边栅栏的紧跟前,用双手死命抓住栅栏,神情紧张地凝视着面前的墙。他摇晃着身子,以便积聚力量同这道出乎意料的障碍物做新的较量。经过一番并不太久的紧张考虑后,加拉西卡用力一推,离开了栅栏,倒退到街心,猛地一个急转身,大步朝空地走去。这空地原来并不像人们所讲的那么大,而且被许多街灯团团围在中间。加拉西卡一头就撞在第一盏街灯的柱子上,立刻亲密地同它热烈地拥抱起来。

“啊,街灯!”加拉西卡终于认清了摆在眼面前的事实。跟通常的情况相反,这次加拉西卡的心情特别好,所以没有狠狠地咒骂这根街灯柱子,而只是带几分亲昵地埋怨了它几句。

“站住,小傻瓜,你往哪儿跑?”加拉西卡嘟哝着说,刚刚离开灯柱子,又立刻同这根柱子撞了个满怀。他的鼻子差点儿没有被那又冷又潮湿的灯柱撞扁。“喔,是这样,是这样!……”加拉西卡半个身子已经顺着灯柱子滑了下去,但总算及时站住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个子高大的巴尔加莫特,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加拉西卡。在普什卡尔街,没有一个人比这个醉鬼更使他憎恶的了。从表面上看,这家伙弱不禁风,可是打架闹事全城关却数他第一。他是个灾星而不是人。别的普什卡尔人喝醉了,胡闹一阵子,在警察分局里关上一夜,就千恩万谢、堂堂正正地走了。可是这个加拉西卡啊,干什么都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而且讲话尖酸刻薄。他常常被打得半死,甚至被关进警察局里饿饭,可是连这种办法对他也无济于事,怎么也改变不了他恶言伤人的习性。他往往站到普什卡尔街上最受尊敬的人家的窗口,无缘无故、没来没由地破口大骂。佣人们跑出来抓住他,一顿乱打,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火上加油。至于对巴尔加莫特本人,加拉西卡更是骂得刁钻促狭,巴尔加莫特甚至都听不大清加拉西卡尖刻的谩骂都含有什么意思,他只觉得比挨了一顿打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