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0(第2/4页)

夜晚逐渐转为黎明,黎明的阳光照进敞开的窗户,同时带来令人无法忍受的鸟鸣:“史蒂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我们好快乐!”远方响起刺耳的叫声,是湖边天鹅粗野刺耳的叫声——不知是哪个不速之客入侵,名叫彼得的天鹅正在保护、捍卫它的伴侣。威廉斯那间舒适小屋的烟囱冒出烟来,很黑很黑,这是清晨的第一缕烟。家,也就是家和两个一起生活的人,因为过着荣耀的生活而受到尊重。这两人年轻时有权相爱,到了老年也没有分开。这两人虽然贫穷却令人无比歆羡,在同侪眼中没有污点、没有耻辱。这两人能够傲然无畏地面对世人,无须害怕世人诅咒。

史蒂芬倒落在床上,内心苦楚彻夜未眠让她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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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凄风苦雨的几个星期中,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陪在史蒂芬身边,那就是忠心又焦虑的扑通,倘若史蒂芬愿意向她倾吐心事,她本可提供许多明智的建议,只是史蒂芬为了安琪拉·寇斯比,硬是将烦恼藏在心里。

灾难即将降临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的扑通,现在就像水蛭一样黏在这女孩身边,但她的操心几乎是白搭——史蒂芬对这样的密切监视感到深恶痛绝。“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没有,我真的没有生病!”她会突然发脾气。

但扑通看穿了她的心病与病因,因此鲜少让她一人独处。史蒂芬眼中有某种令她害怕的东西,是一种不敢置信、带有疑问、受伤的神情,仿佛试图了解为什么自己非得受这么大的伤害。扑通一次又一次暗暗自责,不该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对安琪拉·寇斯比的嫌恶,结果现在史蒂芬绝口不谈她,绝口不提她的名字,除非是扑通笨拙地将她扯进来,那时史蒂芬又会转移话题。现在扑通比以前都更加痛恨自己如共犯般的沉默,没能坦白说出来。她如共犯般的沉默害这女孩毫无防护,直接就投入那个女人的怀抱。一个虚荣、浅薄、丝毫不在乎史蒂芬的女人。

有些时候扑通几乎感到绝望,某天晚上她下定很大的决心,要去对女孩说:“史蒂芬,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可以相信我。”然后提出忠告,并试着为她打气,“你不是不正常,也不惹人厌,更不是疯了。你和每一个人一样都是所谓自然的一部分,只是目前还无法解释——你还没有在天地万物间找到栖身之所。不过总有一天会的,在此之前不要退缩,只要冷静勇敢地面对自己就行了。鼓起勇气,尽可能妥善地处理你的负担。但最重要的是要抬头挺胸,为了那些承受着同样负担的人,你要牢牢守护自尊,为了他们,你要让世人知道,像你和他们这样的人也能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无私而杰出。用你的一生来证明这一点吧——这将会是很了不起的毕生志业,史蒂芬。”

只是这个决心因为安娜而削弱了,她肯定也会成为沉默的共犯。她绝不会饶恕如此大胆的直言不讳。万一被她知道,一定会把扑通赶出家门,到时候史蒂芬便孤单无依了。不行,为了这个女孩,她不敢实话实说,但其实为了她好,现在更应该坦白直言才对。不过倘若有一天史蒂芬自己认为时机到了,可以向朋友吐露心事,扑通便会勇往直前:“史蒂芬,我知道。你可以相信我,史蒂芬。”但愿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没有人比这名娇小的灰衣女子更清楚知道,当一个天生敏感、非常有计划的人首度面对自己的磨难,内心有多么苦闷。没有人更清楚知道倒错者的神经有多么敏感,随时都在伺机发作。超级敏感的神经,其反应之强烈,只有引发该反应的压力可堪比拟。扑通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这便是她为史蒂芬深感忧虑的原因。

但她能做的,至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非常温柔、非常有耐心:“喝了这杯可可吧,史蒂芬,是我自己冲的……”接着微笑补上一句,“我放了四颗糖!”

这时史蒂芬一定会感到悔恨:“扑通……我太可恶了。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胡说!我知道你喜欢喝甜的可可,所以才放了四颗糖。我们出去散个长长的步好吗?亲爱的,我想散个长步已经想了好几个星期。”

谎话——最最仁慈又自我牺牲的谎话!扑通最讨厌走远路,尤其和史蒂芬一起,她迈着大步,仿佛穿上童话里那双“一步七里格靴”,而且在乡间散步一定专挑没人走过的沟渠和树篱——可不是嘛,最最仁慈又自我牺牲的谎话!因为扑通已经不再年轻,有时候脚会不太舒服,有时候膝盖会忽然一阵刺痛,她敏锐地怀疑是风湿病。然而揪心的恐惧让她不得不紧跟着史蒂芬——恐惧的是那带有疑问、受伤的眼神如今连一刻都没有从女孩的眼中消失过。于是扑通拿出最实用的一双鞋(这是她最重的鞋,据说能防水),一跛一跛勇敢地跟在她要照顾的人身边,后者却经常忽略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