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斯诺登(第3/5页)

牧师谨慎地回到主题上来。“你还能怎么办呢?你不能让他们把你关进监狱。”

“我要飞更多任务。或者我也许真的会临阵脱逃,让他们抓我。他们大概会的。”

“而他们就会把你关进监狱。你不想进监狱的。”

“那么我想,我只得不停地飞任务,直到战争结束。我们总得有人活下去。”

“可你也许会送命。”

“那么我想,我不再飞任何任务了吧。”

“你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你会让他们送你回国吗?”

“我不知道。外面热吗?这里非常暖和。”

“外面很冷。”牧师说。

“你知道,”约塞连回忆道,“出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也许是我做梦吧。我觉得刚才来过一个陌生人,对我说他抓住了我的伙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觉得不是,”牧师告诉他,“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就给我讲过那个人了。”

“那他就真的说过这话了。‘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他说,‘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凶恶的样子。不知道谁是我的伙伴。”

“我愿意这样想:我是你的伙伴。约塞连,”牧师谦恭诚恳地说,“他们肯定是抓住我了。他们记下了我的号码,一直在监视我,而且他们要我去哪里,我就得去哪里。他们审问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不,我看他说的不是你,”约塞连判定,“我认为应该是内特利或者邓巴这种人。嗯,或者死在战争中的什么人,比如克莱文杰、奥尔、多布斯、小桑普森和麦克沃特。”约塞连突然惊骇地长吸一口气,摇摇头。“我才明白,”他叫道,“他们夺走了我所有的伙伴,不是吗?剩下的只有我和饿鬼乔了。”他看见牧师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由得恐惧起来。“牧师,怎么了?”

“饿鬼乔死了。”

“上帝啊,不!执行任务时吗?”

“他睡觉时死在梦中。他们发现他脸上趴了一只猫。”

“可怜的杂种,”约塞连说着哭了起来,他侧过头去把眼泪藏在肩窝里。牧师没有道别就走了。约塞连吃了点东西睡着了。夜里,一只手把他摇醒,他睁开眼睛,见一个瘦削、猥琐的男人穿着病员的浴袍和睡裤,下流地假笑着看着他,嘲弄道:

“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

约塞连慌张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有些惊慌地追问道。

“你会明白的,老弟。你会明白的。”

约塞连伸出一只手要掐那个人的脖子,可那人毫不费劲地溜远了,随后恶毒地一笑,逃进走廊不见了。约塞连躺在那里一个劲地颤抖,脉搏突突直跳,冰冷的汗水浸得他全身透湿。他在疑惑谁是他的伙伴。医院里一片黑暗、死寂,他找不到手表看看时间。他完全清醒了,于是他知道,自己成了一个卧床不起而无法入睡的黑夜的囚徒,将无穷无尽地等待夜晚慢慢消散,曙光来临。一股令人悸动的寒气从他的双腿往上袭来,他觉得冷,于是想起了斯诺登。斯诺登从来都不是他的伙伴,只是一个模模糊糊、有点儿熟悉的年轻人,他受了重伤,在一片从侧炮口射进来、洒在他脸上的刺眼的金色阳光下,冻得快要死去了。这时约塞连正从炸弹舱的顶部往飞机的尾舱爬过去,在此之前多布斯通过对讲机向他哀求,要他去救救炮手,救救炮手。约塞连第一眼看到这恐怖的情景,胃里立刻翻腾起来。他恶心极了,心惊胆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下爬,于是手足并用地爬过炸弹舱上面的狭窄通道,而急救药箱就放在旁边密封的波纹纸箱里。斯诺登双腿伸展仰面躺在舱板上,仍然笨重地背负着他的防弹衣、防弹钢盔、降落伞背带和飞行救生衣。不远处躺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小个子尾炮炮手。约塞连看见伤口在斯诺登的大腿外侧,好像足有一只橄榄球那么大,那么深,并且根本无法分辨哪是浸透鲜血的飞行服碎布,哪是烂乎乎的血肉。

急救药箱里没有吗啡,没有帮助斯诺登减轻痛苦的药品,只剩下张开的伤口,令人麻木和震撼。药箱里的十二支吗啡针全被人偷走了,代之以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上面写着:“有益于M&M企业就是有益于国家。米洛·明德宾德。”约塞连破口咒骂米洛,只得拿了两片阿司匹林,往斯诺登苍白的嘴唇里喂,而斯诺登已经吃不进了。不过他还是先匆匆忙忙拿了一条止血带绑住了斯诺登的大腿,因为在最初手忙脚乱的片刻间,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糟,只知道必须马上采取适当的措施,却想不出来还能做点什么。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完全垮掉。斯诺登一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哪条动脉在出血,但约塞连却装出全神贯注的样子绑扎止血带,因为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止血带。他假充熟练和沉稳的样子工作着,觉得斯诺登失神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止血带还没扎好,他就恢复了镇定,于是马上把它松开,以减少坏疽的危险。这时他的头脑已经清楚了,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他在急救药箱里乱翻,要找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