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内特利的老头(第4/5页)

“你认识他?”那老头乐滋滋地问道,“真是太巧了!”

内特利吃惊得都没听他说话了。“那么你就是打伤德·科弗利少校的人!”他惊骇又愤慨地喊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那恶魔老头泰然自若。“你是说,我怎么能忍得住。你真该瞧瞧那个傲慢的老厌物,那么严厉地坐在车里,就像上帝本人,大脑袋直挺挺的,愚蠢的脸庄严肃穆。他是个多么诱人的靶子!我用一枝美国丽人玫瑰打中他的眼睛。我觉得这再合适不过了。你说呢?”

“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内特利大声指责他,“是恶意的犯罪行为!德·科弗利少校是我们中队的主任参谋!”

“是吗?”那个不思悔改的老头揶揄道,然后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神情庄重地撮着他的尖下巴,“这么说,你得为我的不偏不倚表扬我。德国人开进来的时候,我用一小枝火绒草差点扎死一个强健的年轻中校。”

这可恶的老头竟然不能察觉他犯下的罪过有多么骇人听闻,对此内特利惊愕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难道你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他激烈地责骂他,“德·科弗利少校是个高贵、奇妙的人,大家都敬仰他。”

“他是个无聊的老傻瓜,他实在没有权利故作无聊的年轻傻瓜状。他现在在哪儿?死了?”

内特利带着忧郁的敬畏轻声回答道:“没人知道。他好像消失了。”

“看到了吧?想一想,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还在为国家之类的荒唐事情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去冒险。”

内特利马上又表示强烈反对。“为自己的国家冒生命危险没什么荒唐的!”他宣告道。

“是吗?”那老头问道,“什么是国家?国家是四周被边界围起来的一块土地,通常是非自然的。英国人为英国而死,美国人为美国而死,德国人为德国而死,俄国人为俄国而死。现在有五六十个国家在打这场战争,无疑,这么多国家不可能都值得为它们而死。”

“一切值得为它而生的东西,”内特利说,“都值得为它而死。”

“而任何值得为它而死的东西,”那个亵渎神灵的老头回答说,“肯定值得为它而生。你看,你这样一个单纯、天真的年轻人,我几乎为你感到惋惜了。你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

“十九,”内特利说,“到一月份就满二十。”

“但愿你能活下去。”那老头摇了摇头,一度像那个烦躁易怒、事事看不惯的老太婆一样,敏感而深沉地皱着眉头,“如果你不提防,他们将会杀了你;我现在就能看出你不打算提防。你为什么不理智一些,学学我的样?你也可以活到一百零七岁呢。”

“因为我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内特利满怀得胜的崇高信念反驳道,“我想你听说过这句格言吧。”

“是的,我当然听说过,”那个奸诈的老头沉思道,又微笑起来,“不过你恐怕说颠倒了。宁可站着生,不愿跪着死。那才是这句格言的说法。”

“你肯定吗?”内特利问道,他有点糊涂了,“好像我的说法更有道理。”

“不,我的说法更有道理。去问你朋友。”

内特利转身去问他的朋友,却发现他们都走了。约塞连和邓巴都没了踪影。见内特利尴尬又吃惊的样子,那老头轻蔑而快乐地大笑起来。内特利羞愧地阴沉了脸。他无助似的犹豫片刻,然后猛地一转身,逃进了离他最近的那条走廊去找约塞连和邓巴,希望能赶上他们,说说那老头和德·科弗利少校之间那场奇异的冲突,好把他们拉回来解围。每条走廊里的每扇门都关上了。每扇门下都没有灯光。夜已经很深了。内特利无望地放弃了搜寻。他终于意识到,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除了带上他爱恋的姑娘,找个地方躺下来,跟她温柔、殷勤地做爱,共同计划他们的未来;但是等他回到起居室找她的时候,她也睡觉去了,这下他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好找那个可恶的老头继续刚才中断的讨论。而那老头却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以诙谐、礼貌的姿态告退,把内特利和两个睡眼矇眬的姑娘扔在那里。她们也说不清他的妓女进了哪个房间,于是试图逗起他的兴趣未果之后,很快就走开睡觉去了,留下他一个人睡在起居室那张凹凸不平的小沙发上。

内特利是个敏感、富有、漂亮的小伙子,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信任的眼睛,此外还有酸疼的脖子。第二天一大早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他昏昏沉沉不知身处何处。他的性情总是温文尔雅的。他快二十岁了,不曾有过心理创伤、紧张、仇恨或神经衰弱,在约塞连眼里,这恰恰证明了他其实有多疯狂。他的童年还是很快乐的,虽然受到了管束。他跟兄弟姐妹们相处融洽,也不恨他的父母,他们都对他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