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内特利的老头(第2/5页)

到处是慵懒的赤裸肉体,多数都十分丰满,饿鬼乔开始魂不守舍了。他惊讶得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看着姑娘们轻轻松松走进房间,舒舒服服坐下来。这时他突然尖叫一声,闪电般地一头冲向门口,想赶回士兵公寓取他的相机,可是跑到半路他又是一声尖叫,停下了脚步,他有一种可怕的、让人迈不动步的预感——如果他任由这儿的一切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瞬间,这整个可爱、惊人、华美而色彩缤纷的异教徒乐园就会被掠走,再也无法挽回了。他停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咕哝着什么,脸上、脖子上的青筋和肌腱剧烈地搏动着。那老头坐在发霉的蓝色扶手椅里,就像宝座上邪恶而沉迷享乐的神,两条细腿上裹着一条偷来的美军军用毛毯抵挡寒气。他观望着饿鬼乔,充满胜利的快感。他无声地笑着,凹陷而精明的眼睛闪烁着嘲讽、放荡和洞悉一切的智慧。他一直在喝酒。一看到这个邪恶、堕落、没有爱国心的老头,内特利不由恨得毛发倒竖;这家伙老得足以让内特利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喜欢开诋毁美国的玩笑。

“美国,”他说,“将输掉战争。意大利会赢得胜利。”

“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国家,”内特利怀着激情,威严地告诉他,“而且美国军人是无人能敌的。”

“的确,”那老头欣然同意,话里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另一方面,意大利是世界上最不繁荣的国家之一,而且意大利军人也许谁也打不过。但那恰恰就是我的国家在这场战争中打得如此出色,而你的国家却打得这么差劲的原因。”

内特利惊异地大笑,随后红着脸为他的失礼表示歉意。“对不起,刚才嘲笑你了。”他真诚地说,接着用恭敬的语调继续道,“但是意大利被德国人占领过,现在正被我们占领着。你不会说那就是打得非常出色,对吧?”

“可我就这么说,”那老头快乐地叫道,“德国人被赶出去了,而我们还在这里。几年后你们也会走的,而我们仍然在这里。你瞧,意大利确实是一个非常贫穷、弱小的国家,而正是这一点使我们如此强大。意大利士兵已不再死亡了,但美国和德国的士兵还在死亡。我把这叫作打得极其出色。是的,我十分肯定意大利将挺过这场战争,而且在你的国家被摧毁很久以后仍然存在。”

内特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惊人的亵渎言词;他本能地感到纳闷,联邦调查局的人为什么没有出现,把这个卖国的老家伙铐起来。“美国是不会被摧毁的!”他激昂地喊道。

“永远不会?”那老头轻声刺他一句。

“这个……”内特利支支吾吾地说。

那老头放声大笑起来,抑制住一种更强烈、更具爆发力的喜悦。他的刺激言语仍然显得很温和。“罗马被摧毁了,希腊被摧毁了,波斯被摧毁了,西班牙被摧毁了,所有伟大的国家都被摧毁了。为什么你的不会?你真的以为你自己的国家还会存在多长时间?永远?请记住大约两千五百万年以后地球本身也注定要被太阳毁灭。”

内特利局促不安地扭动着。“嗯,我想,永远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一百万年?”那个说话尖刻的老头带着强烈的、虐待狂似的热情坚持道,“五十万年?青蛙几乎有五亿年那么古老了。你真的能非常有把握地说,美国拥有它的强大和繁荣,拥有无人能敌的军人,拥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标准,会存在像……青蛙那么久吗?”

内特利真想打烂他那张眼睛斜视的脸。他环顾四周,想找人帮助他反驳这个狡诈、罪恶的诋毁者的讨厌的中伤,从而捍卫他的国家的未来。他失望了。约塞连和邓巴正在远端一个角落里毛手毛脚地抚弄着四五个嬉闹的姑娘喝着六瓶红酒,狂欢作乐,而饿鬼乔早就像个贪得无厌的暴君,只要他瘦弱的手臂能搂得住,一张双人床能挤得下,那些臀部最宽大的年轻妓女他都揽将过来拥在身前,沿着那条神秘过道步履艰难地走去。

内特利感到自己不体面地输了。他自己的姑娘伸开四肢,粗俗地躺在一张塞得胀鼓鼓的沙发上,露出怠惰无聊的表情。内特利感到失去了勇气,因为她对他漠然又冷淡,因为他如此鲜明、如此甜蜜又如此悲惨地记得,在士兵公寓客厅里的小注二十一点赌博中,她第一次看见他时没有理睬他,从那时起她就摆着这同一种困倦、慵懒的姿势。她松弛的嘴张开着,形成一个完美的O字,而只有上帝才知道她呆滞、迷蒙的眼睛如此残忍、冷漠地在凝视着什么。那老头平静地等待着,带着既轻蔑又同情、洞悉一切的微笑望着他。一个长着两条美腿、肌肤呈蜂蜜色的温柔、曼妙的金发姑娘心满意足地躺倒在那老头的座椅扶手上,开始妖冶地撩拨他瘦骨嶙峋、苍白而放荡的脸。内特利眼见这么老的男人还如此好色纵欲,心里充满了愤恨和敌意。他情绪低落地转过身,心想干吗不带着自己的姑娘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