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士兵(第3/5页)

“我看什么都是双的!”

病房里又是一片混乱。专家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把他围在中间仔细检查。他们围得那么紧,他都能感觉到他们各人鼻孔里的潮湿气息挺不舒服地喷到他身体的不同部位。他们用细微的光线窥探他的眼睛和耳朵,用橡皮槌和振动叉敲打他的腿脚,从他的静脉里抽取血液,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举到他视野周边让他看。

这队医生的负责人是个尊贵又非常细致的绅士,他在约塞连正前方举起一根手指,问道:“你看到几根手指?”

“两根。”约塞连说。

“现在你看到几根手指?”医生举起两根手指,问道。

“两根。”约塞连说。

“那么现在几根?”医生一根手指也没举,问道。

“两根。”约塞连说。

那医生满脸堆笑。“啊,他没错,”他喜悦地宣布道,“他确实看什么都是重影。”

他们用担架车把约塞连推走,送到另外那个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士兵的房间,并把病房里其他所有人再隔离十四天。

“我看什么都是双的!”他们把约塞连推进病房时,那个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士兵叫喊道。

“我看什么都是双的!”约塞连也同样高声地朝他喊,还偷偷使了个眼色。

“墙!墙!”那个士兵叫道,“把那两道墙往后推!”

“墙!墙!”约塞连也喊道,“把那两道墙往后推!”

一个医生假装往后推墙。“这样够远了吧?”

那个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士兵虚弱地点了点头,躺回床上。约塞连也虚弱地点了点头,怀着极大的谦卑和钦佩看着他这位天才的室友。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大师。这位天才的室友显然是一个值得学习和效仿的人。那天晚上,他的天才室友死掉了,于是约塞连认定自己跟随他已经走得够远了。

“我看什么都是单的了!”他赶快喊道。

一组新的专家带着仪器咚咚咚奔到他的病床边,查看是否属实。

“你看见几根手指?”带队医生举起一根手指,问道。

“一根。”

医生举起两根手指。“现在你看见几根手指?”

“一根。”

医生举起十根手指。“那么现在几根?”

“一根。”

医生惊异地转过脸望着其他医生。“他真的看什么都是单的了!”他惊呼,“我们把他治得好多了。”

“而且还很及时。”一个医生宣告道,他随后与约塞连单独待了一会儿。他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个子很高,外形像鱼雷,棕色胡子好久没有剃过,衬衫口袋里装着一包香烟。他靠在墙上一支接一支漫不经心地抽着。“几个亲戚来这儿看你了。噢,别担心,”他笑着补充说,“不是你的亲戚,是死掉的那个家伙的母亲、父亲和兄弟。他们一路从纽约赶过来看望一个快死的士兵,而你就是我们手头最现成的一个。”

“你在说什么?”约塞连怀疑地问道,“我可不是快要死的人。”

“你当然在死去。我们都在死去。你以为你到底在往哪里去?”

“他们不是来看我的,”约塞连反驳说,“他们来看望他们的儿子。”

“他们只好有什么看什么了。对我们来说,反正都是快死的小伙子,好歹都一样。在一个科学家眼里,所有快死的小伙子都是平等的。我给你提个建议,你让他们进来察看你几分钟,我就不把你一直撒谎说肝有毛病的事说出去。”

约塞连避开他更远。“你知道那事?”

“我当然知道。我们可不是吃素的。”那医生和蔼地轻声一笑,又点上一支烟,“你一有机会就老是捏那些护士的奶头,怎么能让人相信你的肝有毛病呢?如果你想让别人相信你有肝病,就得戒色才行。”

“就为了活命,这个代价付得也太大了。你既然知道我在作假,为什么不告发我?”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那医生有点惊讶地问道,“我们都同处这桩虚幻的买卖中。在求生的路上,我总是乐意拉伙伴一把的,只要他也愿意这样帮我。这些人走了很远的路,我不愿让他们失望。我对老人特别不忍心。”

“可是他们是来看儿子的。”

“他们来得太晚了。兴许他们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呢。”

“万一他们哭起来呢?”

“他们也许会哭。那是他们来的原因之一。我会在门外听着,要是事情变得不好收拾了,我就来制止他们。”

“听起来可真有点疯狂,”约塞连沉思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看着儿子断气呢?”

“这事我一直没能想明白,”医生承认说,“但他们总是这样。好了,你怎么说?你要做的也就是在那儿躺上几分钟,死那么一回。这个要求很过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