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露西安娜(第3/6页)

“你弄醒我干什么?”他抱怨道。

原来是米迦列拉,那个性情愉快而脸色蜡黄难看的干瘦女用人,她来叫醒他,因为他有客人来访,此刻就等在门外。露西安娜!他简直不敢相信。米迦列拉离开以后,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了,她显得可爱、健壮而姿态优美,即使站着不动又对他生气地皱着眉,浑身还是散发、流溢着一种抑制不了的充满深情的生命力。她站在那里像一尊青春女神巨像,宏伟如柱的双腿微微分开,立在一双楔形后跟的白色高帮鞋上。她上身穿一件漂亮的绿色外套,手里晃着一个大而扁的白色皮手袋——约塞连从床上跳起来抓她时,她就抡起手袋朝他劈脸就是一下。约塞连头晕眼花,踉踉跄跄退到手袋打不着的地方,大惑不解地捂着火辣辣的面颊。

“猪!”她恶狠狠地啐着约塞连,鼻孔怒张,神情极其厌恶,“活得像个牲口[5]!”

她凶暴粗哑、轻蔑厌恶地咒骂了一句,便大步穿过房间,使劲拉开三扇高大的竖窗,让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一涌而入,像振奋精神的奎宁水,涤尽房间里的霉臭味。她把手袋搁在椅子上,开始收拾房间,从地板上捡起杂物,从家具顶上拿下他的东西,把他的袜子、手帕和内衣裤都扔进衣柜的一只空抽屉里,再把他的衬衫和长裤挂进壁橱。

约塞连从卧室跑进浴室,把牙刷了。他洗了手、脸,梳了头发。等他再跑回卧室时,房间里已是整整齐齐,露西安娜也差不多脱掉了衣服。她表情很轻松。她取下耳坠放在衣柜上,然后赤脚轻轻走到床边,身上只穿了件粉红色人造纤维的吊带内衣,刚刚盖住臀部。她将整个房间细细环视了一遍,确信没有疏漏什么有碍整洁的东西,这才掀开被罩,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躺下,露出温顺的期待神情。她声音沙哑地一笑,并热切地呼唤他。

“现在,”她一边轻声宣布道,一边急切地向他伸出双臂,“现在就让你跟我睡觉吧。”

她编谎话说,就一次周末她跟在意大利军中服役的未婚夫上了床,后来他被打死了;而这些话后来证明都是真的,因为约塞连才刚开了个头,她就大喊“完事了[6]”,并且直纳闷为什么他还不停下来,直到他也完事了,再向她做了一番解释,她才明白。

他给两人都点着了香烟。她对他浑身晒得黝黑的肤色十分着迷。他很好奇她为什么不肯脱下那件粉红色吊带内衣。内衣裁剪得像男人的背心,带有细窄的肩带,把她背上那道隐秘的疤痕遮住了。约塞连逼她说出那里有疤痕之后,她还不肯让他看。他用指尖追踪这道伤残的轮廓,从肩胛骨上的一个小坑一直延伸到接近脊椎的尾端,这时她身体绷紧了,硬得像一块好钢。她在医院度过那许多备受折磨的夜晚,不用麻醉剂就得忍受剧痛,周围弥漫着无法去除的乙醚、粪便和消毒剂的气味,以及在白大褂、胶底鞋和走廊里幽暗可怖地亮到破晓的照明灯之间坏死、腐烂的人肉味,想到这些,他不禁一阵惊悚。她是在一次空袭中受伤的。

“在哪里[7]?”他问道,不安地屏住呼吸。

“那不勒斯[8]。”

“德国人干的?”

“美国人[9]。”

他的心碎了,一下子坠入情网。他想知道她肯不肯嫁他。

“你疯了[10]。”她愉快地一笑,对他说。

“为什么说我疯了?”他问。

“因为我不能嫁人[11]。”

“你为什么不能嫁人?”

“因为我不是处女了。”她回答说。

“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谁会娶我呢?没人肯要一个不是处女的姑娘。”

“我会。我会娶你。”

“但是我不能嫁给你[12]。”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13]。”

“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14]。”

约塞连皱皱眉头,颇带嘲讽地乐了。“你不肯嫁我是因为我疯了,又说我疯了是因为我想娶你,是这样吗?”

“是的[15]。”

“你才疯了[16]!”他大声对她说。

“为什么[17]?”她气愤地顶了回去,一边恼怒地从床上坐起来,粉红色内衣下两只避不开的浑圆乳房在气头上顽皮地一起一伏,“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不肯嫁我。”

“笨蛋[18]!”她又一次大声顶了回去,一边用手背响亮、夸张地打了一下他的胸脯,“我不能嫁给你!不明白吗?我不能嫁给你[19]。”

“噢,是啊,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因为你疯了[20]!”

“可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21]。”

“因为我想娶你。亲爱的,我爱你[22],”他解释说,然后把她轻轻拉下来重新躺在枕头上,“我非常爱你[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