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哈弗迈耶(第4/5页)

“你为什么不面带微笑,充分把握这个机会呢?”他郁闷地劝慰约塞连,“学学哈弗迈耶吧。”

约塞连听了建议,不觉毛骨悚然。哈弗迈耶是领队轰炸员,每次向目标靠近时,从不做规避动作,结果大大增加了同一编队所有飞行人员所面临的危险。

“哈弗迈耶,你他妈的怎么总不做规避动作?”任务结束后,他们愤怒地质问他。

“嘿,你们这帮家伙不要缠着哈弗迈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命令道,“他是我们这儿最出色的轰炸员。”

哈弗迈耶咧嘴一笑,点点头,然后试图解释每天晚上在自己的帐篷里,他是如何用猎刀将子弹改制成达姆弹,再把它们射向那些田鼠的。哈弗迈耶确实是他们中间最出色的轰炸手,但是从识别点到目标他总是一路直线平飞,甚至还远远飞越目标,直到他看见下落的炸弹着地爆炸,一团橘黄色火光猛地迸射开来,在滚滚烟幕下面闪耀,而炸得粉碎的瓦砾,翻卷成灰黑杂糅的巨浪,狂野地涌向空中。哈弗迈耶透过有机玻璃机头,饶有兴致地目送炸弹一路落下去,而让六架飞机上的血肉之躯一动不动,整个成为一打就中的活靶子,就这样给了下面的德国炮兵充裕的时间来调整准具,瞄准目标,再扣动扳机,或拉动火绳,或揿下按钮,或者他们想要杀掉不相识的人的时候所启动的管他娘的什么东西。

哈弗迈耶是一名领队轰炸员,从来不曾失手。约塞连也是领队轰炸员,却被降了级,因为他再也不在乎是不是命中了目标。他早已拿定主意,要活得长久,不行就死在求生的努力之中,于是他每次上天的唯一任务就是活着下来。

弟兄们很喜欢跟在约塞连后面飞行,他常常从各个方向、各个高度横冲直撞来到目标上空,攀升、俯冲、横滚、翻转,大起大落,又猛又急,弄得其他五架飞机的飞行员只得竭尽全力与他保持队形,随后平飞不过两三秒钟,刚够丢下炸弹,就再一次猛地爬升,引擎震耳欲聋地轰鸣,然后迂回穿行于那片下流的高炮弹幕之中,扭着机身狂暴地划过长空,于是六架飞机很快在天空抛散得到处都是,就似向上帝的祷告,每一架都成了德国战斗机的活靶子。而对约塞连来说,这倒没什么不好,因为他周围再没有了德国战斗机,而他也不想有什么飞机在自己的近处爆炸。只有等所有的狂飙战斗机都被远远甩在了后面,约塞连这才疲倦地把防弹头盔掀起,推到大汗淋漓的脑袋后面,不再对掌控操纵器的麦克沃特咆哮着发指令。在那样一个时刻,麦克沃特最想知道的就是炸弹落到了哪里。

“炸弹舱空了。”尾舱的奈特中士通告。

“炸到桥了吗?”麦克沃特问。

“我看不见,长官,我在这后头颠得厉害,看不见。这会儿下面全是烟雾,我没法看见。”

“嘿,阿费,炸弹击中目标了吗?”

“什么目标?”坐在机头约塞连旁边的阿德瓦克上尉,一个爱抽烟斗的胖子,是约塞连的领航员,他从面前乱七八糟一堆自绘地图中抬起头来说,“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到达目标呢。对吧?”

“约塞连,炸弹击中目标了吗?”

“什么炸弹?”约塞连回答道,他先前只是一心关注高射炮火。

“哦,好吧,”麦克沃特嘘了一声,“无所谓吧。”

约塞连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击中目标,只要哈弗迈耶或其他哪个领队轰炸员击中,他们因此不用回去再轰炸就行。时常有人对哈弗迈耶特恼火,只想狠狠揍他一拳。

“我说过,你们这帮家伙不要缠着哈弗迈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生气地警告他们,“我说过,他是我们这儿最出色的轰炸员,还要再说吗?”

对于上校的干预,哈弗迈耶咧嘴报以一笑,又往嘴里塞了块花生糖,脸上凸起一块。

哈弗迈耶晚上打起田鼠来已经非常熟练了,用的是从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那儿偷来的手枪。他用一块糖作诱饵,然后在黑暗中仔细看着,坐等田鼠来啃糖块。他用一根指头钩住绳圈,绳子从他的蚊帐架一直拉到头上那只玻璃灯泡的悬链上。绳子绷得很紧,就像班卓琴的弦,轻轻一拉,电灯便吧嗒一声亮了,炫目的光亮照得浑身哆嗦的猎物眼前一花。哈弗迈耶看着这极小的哺乳动物给吓得一动都不敢动,骨碌碌转动着惊恐的眼睛,紧张万分地搜寻来犯之敌,每次都会得意得大笑不止。哈弗迈耶等到那双眼睛与自己的目光相交时,纵声大笑,同时扣动扳机,一声回荡的巨响,那令人恶心的毛茸茸的躯体被击得粉碎,下雨般溅得帐篷里到处都是,胆怯的灵魂被遣送去了它的创造者那里。

一天深夜,哈弗迈耶朝一只田鼠开了一枪,惹得饿鬼乔赤着脚朝他猛冲过来。他冲下壕沟一侧,又冲上另一侧,还扯着尖嗓子破口谩骂,把一支.45口径手枪里的子弹全都射进了哈弗迈耶的帐篷,然后突然消失在一条狭长的壕沟中。这些壕沟,在米洛·明德宾德炸了中队驻地的次日上午,魔术般一下子出现在每一顶帐篷的旁边。那是博洛尼亚大围攻期间的一天拂晓前,死人们整夜沉默无语,就像活着的幽灵。饿鬼乔因为焦虑而半疯半癫,因为他又一次完成了飞行任务,没有安排再飞。等他们从狭壕阴湿的沟底把他捞上来时,饿鬼乔正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嘴里嘟哝着蛇、老鼠、蜘蛛什么的。他们打着探照灯往下照,想弄个明白。壕沟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几英寸深的污浊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