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随着报上的报道连续发表,园子心里直惦着回东京的事,今天、明天吧……可是,就在老人去造访报社受伤的那天傍晚,她突然从南阳馆遣来的送信人那儿得到了一封来信。打开一看,才知道是水泽校长写来的。信上说,他在箱根和沼津等地与避暑的老师们有点事,竟回来迟了,今天下午才绕到小田原,前几天说的事还想好好谈上一回,务请今夜抽空光临。园子没有特别可以拒绝的理由,不得不在晚上七时左右到水泽的房间里去了。不过,因为羞于穿上次那种不检点的衣着,这一次她穿上刚洗净浆好的粗质单衣,头发梳成一束,不让散发漏出来,以一个标准女教师的举止,娴静地向校长问候。

“来得好!来,轻松点……”校长的语调一本正经,可是不一会儿,他就身穿着短袖的旅馆浴衣,盘腿而坐,“这儿和东京不同,园子,真的别拘束,我先失礼啦!”

园子却始终保持正确的坐姿,只是用圆扇轻轻扇了扇。

“就像刚才信上所说,这件事我想再和你好好谈一次……”校长说这话的时候,他事先吩咐要的酒菜已经端上来了。

“来,那么,我敬你一杯。”

“请用,我不喝酒。”

“来吧,只喝一杯,我这儿什么也没有,这种事真是……需要边吃边谈的,哈哈哈哈。”

园子勉强喝干了一杯。

“园子,就像你上次谈过的那样……其实这事要我说委实不好启齿,不过,你真像上次说的那样不能出嫁吗?”

“是的。”

“那么,我提的事你还没告诉过家里人吧?”

“不,还没有……”

“啊,这么说……我大概还用不着完全失望,不一定完全不行啰。”水泽校长望着园子的脸,已经端起了第五杯酒,他也许是想借着酒力来掩饰这困难的交谈造成的尴尬,又喝干了一杯,指着园子,“你还没听母亲的意见,说明这件事最后怎样还不知道呢。”

园子先用手推开酒杯,说:“不,要说母亲的想法,本来就是让我……”说话间,杯中又被斟满了酒,她无可奈何地饮了一口,校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园子,啤酒行吗?我这就去要……”

“不,行了……我什么也不能喝,请、请别费心了。”

但是,啤酒又在她桌边的杯里满溢出来。园子还从未被人这样灌过酒,每次斟酒后,她都克制着少饮,但是又怕怠慢了主人的款待,现在,两颊已经烧得发烫了。

“你母亲的想法是……”水泽满面通红,此刻他已经一点也没有困窘的样子了。

“她就是为了让我继承家名才收我为养女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我想她不会让我嫁出去的。”

“啊,是这样啊,那么你母亲的想法我明白了,可是,你呢……你的想法是和我……比方说我改名,那你是否会答应我呢?”

“嗬嗬嗬嗬,您改名……别开玩笑了,嗬嗬嗬。”

“不,你把这当做玩笑就不好办了,虽然我的请求过于随便,但是这毕竟是我最后的决心。既然已经打开心扉想得到你,那就希望你一定要答应。园子,请你先说说个人的想法。”

园子只能低头沉思。校长的性格和自己过去想象的大不相同,首先,作为一个教育家竟然又是个令人讨厌的酒鬼,再说,虽然不知原委,但他对雇佣的教师毫无顾忌、若无其事地提出重大的婚事,作为一个校长未免太轻率。尽管我是个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熟悉的乡下人,但他这样做还是有点不知廉耻。倘若排除这些事实,那么即使自己有恋人——事实上有一个可悲的恋人,当然也并非绝对不可和他谈谈。回想起来,自从校长在向岛的河堤上第一次对自己亲切交谈以后,他始终恭维着自己,这也是因为他早已怀有这样的企图……园子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一股委屈和愤怒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油然而生,她真想明确地把自己的意思和盘托出,忽然,她又想到若是说得过头,对方可是雇用自己的校长呀,眼下还应采用圆滑、稳妥的拒绝办法,于是静静地抬起头来说:

“要说我的想法,倒也没别的……我只想照养母的意思去做。”

“是嘛,还是照母亲的……”水泽看上去有点发窘,此刻,饮下的日本酒和啤酒使他全身的血液发起热来,而且,自从失去年轻的妻子以后,渴望与年轻女人狂欢的唯一乐趣所促成的莫名其妙的嗜好正借着酒力扰乱着他的心。水泽不禁放下了一条搁在膝盖上的胳膊,稍稍横下身子说:“园子,不过这就叫人不好理解了,因为你已经不是十九、二十的人,是能出色地担任一个年级教学、对任何事都该有自己见解的人。难道……你就对婚事毫无考虑?哈哈哈哈,这怎么说呢,我并不是光问你对我的想法,园子,一般地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性格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