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家乡(第2/7页)

九个月过去了,我还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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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我没怎么出门。我全身酸痛,动一动就累。相比之下,躺在床上,累了就眯一会儿,要容易得多。吃着止痛药,我告诉自己,身体康复是最重要的。令我意外的是,在这个家里,我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离开十八个月,我第一次连续睡了四个小时。在这间小卧室里,我伸出手就能触到墙壁。

母亲喂我吃饭,外祖父一直陪着我(特丽娜带着托马斯回学校去了),白天我经常看电视,贷款公司和电梯公司的广告多得惊人,似乎永不休止。我在国外只待了一年,发现电视上竟冒出这么多陌生的二线明星。

窝在家里,就像窝在一个小小的茧中。当然,人生的大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家里的平静相当微妙,对于可能打破这种平静的话题,我们全都闭口不提。白天,我大量阅读花边新闻,晚饭时说起“那个谁谁谁闹得挺大的,哈?”父母亲往往过于热情地接过话头,评论这个明星有多不检点,说她发型还不错,或是她混得挺好之类的。

我们讨论《鉴宝》节目(我一直在想,你妈妈那个维多利亚风的花盆能值多少钱……又旧又难看),还讨论《乡村梦想家》(那个浴室啊,给狗洗澡都不配。)。每天,除了吃饭、穿衣服、刷牙之外,我什么都不想,除了偶尔完成母亲布置的小任务(亲爱的,我出去的时候,你可以把你要洗的衣服挑出来,白色和有色的分开洗。)。

然而,外面的世界如鬼祟的潮水,终将强硬而镇定地侵入屋中的天地。

我听到母亲出去晾衣服时,邻居们在问东问西:“你们露露回家了,是吧?”母亲总是千篇一律地简单回答:“是啊,回家了。”我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避开家中所有看得见城堡的房间。但我心里明白,城堡就在那里,有人在里面生活,而他们与威尔有关。我有点好奇他们过得怎么样。在巴黎的时候,有人转交我一封特雷纳太太的来信。在信上,她郑重感谢我为她儿子所做的一切。“我明白,你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也只有这么一封信而已。威尔的整个家庭忽然之间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仿佛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幽灵般的残迹。

如今,我回到了家,每到傍晚时分,家所在的街道总有几小时笼罩在城堡的阴影之下,像是对我无声的谴责。

在家待了整整两个星期后,我意识到父母不再参加之前常去的俱乐部活动了。“今天不是周二吗?”第三周,我们围坐在饭桌前,我问道,“你们应该出门吧?”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啊,不,我们在家就挺好。”父亲边说边嚼着一块猪排。

“我自己在家没事的。说实话,”我对他们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看电视挺有意思的。”我有着不易被察觉的心思,希望独自待在家中。不过,回家以后,我几乎从未独自待着超过半小时。“真的,出门去开开心吧。别管我。”

“我们……我们不怎么去俱乐部了。”母亲边说边切开一块土豆。

“那些人……太喜欢嚼舌头了。议论以前的事。”父亲耸耸肩,“说到底,还是眼不见心不烦比较好。”然后,饭桌上一片沉默,持续了整整六分钟。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为直观的东西提醒着我原本已被抛诸脑后的人生,这些“东西”穿着用特殊吸汗材料做的紧身运动裤。

帕特里克晨跑时已经从我家门前经过好几次了,直到第四天早上我才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巧合。其实第一天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当时我只是无力地靠着窗户,透过窗帘往外看。他在门外拉筋,跟一个梳着马尾辫的金发女孩聊天。女孩穿一套蓝色莱卡,衣服紧得我都能看出她早饭吃了什么。两人的行头如此专业,看上去,如果再来上一辆有舵雪橇,两人没准就能参加奥运会滑雪比赛了。

我慌忙从窗户那里退后,免得帕特里克一抬头看见我。一分钟后,他俩已经离开了。两人径直沿着这条路慢跑下去,背后的蝴蝶骨不断耸动着,双腿交替弹跳,像一对蓝绿色的拉车的马儿,皮毛光滑。

第二天,我正在穿衣服,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帕特里克正大声谈论着保持耐力的“肝糖超补法”;女孩则朝我们家投来怀疑的一瞥,仿佛在想,为什么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停下。

第三天,他们到的时候,我正与外祖父待在前厅。“我们应该练习一下冲刺,”帕特里特声音很大,“这么着吧,你跑到第三根路灯那儿,再跑回来,我给你计时。两分钟的路程。开始!”

外祖父颇有深意地转了转眼珠子。

“自从我回来他一直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