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差不多两年之后的一个夜晚,乔瓦尼·德罗戈睡在城堡内他那间卧室里。二十二个月过去了,没有带来任何新东西,他依然在耐心等待,好像生活一定会对他宽宏大量。二十二个月,那是漫长的时日,其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这样的时日之内可能会有人组成了新的家庭,生了孩子,孩子们已经开始学说话;一座很大的房舍可能建成了,以前那里还是一片草地;一个漂亮女人可能变老了,再也没有一个人想娶她;一场疾病——也可能是慢性病——可能在酝酿(而本人却一无所知地活着),在慢慢吞噬着人的躯体,有一段时间表面上好像已经痊愈,不知不觉间却从体内再次发作,吞噬了任何好转的希望,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死者已被埋葬,也被人们永久遗忘;儿子可能重新可以欢笑,晚上又去同姑娘们逛马路,甚至没有发觉,这马路就在公墓的栅栏旁。

德罗戈的生活则像一潭死水,没有变化起伏。同样的日子,同样的事物,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重复,没有向前迈出一步。时间的长河从城堡上空流过,使围墙出现了裂缝,将灰尘和碎小石块冲到低处,将台阶和铁链磨光。然而,在德罗戈面前流过时却没有造成任何变化,它还不可能将他裹挟起来一起流逝。

这一夜也将同过去的所有夜晚完全一样,如果德罗戈真的一夜没有做梦的话。他梦到,他回到了童年时代,夜间站在一个窗口前。

在房子缩进去的地方望过去,可以看到月光下一座极为豪华的大厦的正面。幼小的德罗戈的注意力完全被一个窄而高的窗户吸引,窗框用大理石装饰,十分精致。月光穿过玻璃射进来,照到一个桌上,桌上铺着绒毯,上面有一个花瓶和一些象牙雕刻的塑像。可以看清楚的这几件很少的东西使他想到,黑暗之中,后面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大厅,那里的气氛应该很温馨,这可能是很多大厅中的第一个,这些大厅中应该有很多宝贝。整个大厦在沉睡,那是绝对的、让人羡慕的沉睡,这可以使人明白,什么样的地方才是富人、幸福的人居住的地方。“多么高兴啊,”德罗戈想,“能生活在那样的大宅第中,几个小时地转来转去,在各个大厅里总是可以发现新宝贝,那该是多么高兴啊。”

在他所在的那个窗户和那座辉煌的大厦——相互距离不过二十来米——之间,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开始活动起来,像是一些仙女,她们挥舞着薄纱,在月光下闪着亮光。

梦境中出现的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曾见过,这些人并没有使德罗戈吃惊。她们在空中盘旋,慢慢旋来转去,反复掠过那扇细长的窗口。

由于她们的天性,她们当然只出现在那座大厦附近,但是,对德罗戈她们不屑一顾,从来不靠近他的家,这使他感到受了侮辱。这样说来,难道连仙女们也躲着普通孩子而只惠顾那些对她们甚至根本不看一眼只顾在暖和的丝绸被窝中酣睡的幸福富有的人?

“嘭……嘭……”德罗戈轻轻敲了几下,想吸引那些仙女,但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那些仙女们没有一个听到他的敲击声,没有一个靠近他,哪怕只往窗前移动一米 。

可是,在那些奇妙的人当中,有一个人伸出一只手一样的东西,爬到了对面窗上,小心地敲击着窗玻璃,像是要呼叫什么人。

过了不多一会儿,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在那座辉煌大厦的高窗对比之下,这个人显得尤其小——出现在窗玻璃前。德罗戈辨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安古斯蒂纳,不过,他现在也是一个孩子。

安古斯蒂纳面色极其苍白,穿着一件丝绒衣服,领口镶着白边,这一静谧安详的小夜曲好像一点也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德罗戈想,不为别的,只出于礼貌,这位同伴也应该邀他同这些幻影一起玩乐。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安古斯蒂纳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这位朋友。德罗戈叫他:“安古斯蒂纳!安古斯蒂纳!”就是在这时,安古斯蒂纳也没有把目光转向他这边。

但是,这位同伴懒洋洋地打开窗户,向窗前的一个精灵俯下身,显得很亲密的样子,像是要同它讲一件什么事。那个精灵做了一个手势,德罗戈转身顺着这一手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在一片住房前,突然看到一个大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在广场上空,离地面十几米的空中,另外一些精灵组成一支小小的队伍在移动,它们肩上抬着一顶轿子。

从外表看,它们一模一样。轿子中露出一些薄纱和轻羽。安古斯蒂纳依然一脸不屑一顾和厌烦的神情,看着那顶轿子向他靠近。显然,那顶轿子是为他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