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下面,要塞内值班军官办公室里,灯光摇曳,影子也在跟着轻轻摇动。德罗戈刚才正在写一封信,刚刚开了一个头,他应该给玛丽亚写一封回信。玛丽亚是他的朋友韦斯科维的妹妹,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他的新娘。可是,只写了两行就写不下去了,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离开桌子,来到屋顶凝视着远方。

他所处的位置正是这个要塞最低的地方,最高也就同关口所在的高度不相上下。这里的围墙上原来有一个大门,是两个国家间的交通要道。用铁皮包裹的巨大门扇很久以来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前往新要塞的哨兵每天进出时走的是旁边的一个小门,那个小门的宽度只容一个人通过,哨兵日夜守卫。

德罗戈这是第一次到第四要塞值岗。刚一来到露天,就看到了右侧附近的悬崖,悬崖完全被冰雪覆盖,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一阵风吹拂,小朵白云在天空掠过,德罗戈的披风也在随风飘动。这是一件新披风,在他看来,它意味着好多好多东西。

他一动不动,盯着悬崖的陡壁,盯着难以捉摸的北方。披风随风猛烈舞动,像一面旗子。德罗戈笔直地站在平台边上,披风威风凛凛地随风舞动,这使他感到,这个夜晚是如此令人骄傲,如此具有英雄气概。特隆克来到他身边,他穿着一件肥大的军大衣,臃肿的样子甚至都不如一个士兵精干。

“你说,特隆克,”乔瓦尼假装很不安地问道,“这是我的错觉呢,还是今天夜里的月亮真的比平时大呢?”

“中尉先生,我不认为是这样。”特隆克说,“在这个城堡,人们总是有这样的印象。”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周围的空气像玻璃一样透明清澈。特隆克看到中尉没有什么话再对他说,便沿着平台边缘向远处走去,去进行他那没完没了的必要的视察。

德罗戈只剩孤零零一人,他确实感到高兴,他尝到了留下的决心所带来的骄傲,也尝到了放弃肯定无疑的个人的细小好事而争取遥远而又不确定的大众的大好事的苦涩滋味(或许内心依然保存着令他欣慰的想法,总会有机会及时离开)。

预感到——或者只是希望?——将要发生辉煌的重大事件使他决定留下来,但这也可能只是推迟一段时间,一切都还没有确定。他的面前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动用,生活中的所有好事似乎都在等着他。有什么必要匆忙决断?他曾预料,女人们——那些可爱但又古怪的人——也将是他的确定无疑的欢乐要素,那是正常的生活明确答应要给予他的东西。

将来的时间多么漫长啊!他觉得,即使是一年好像也长得很,美好的年代刚刚开始,好像是一年又一年地连缀成了一条长链,长得根本不可能看到尾,那是还没有触动过的宝贝,它是如此之大,大得甚至使人感到苦闷。

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德罗戈,你要注意!”生活对他来说好像永无完结之日,充满幻想,尽管青春年华已经开始凋谢。然而,德罗戈对时间并不了解。哪怕在他面前青春年华还有几百年,就像众神那样,那也不过是一种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是,他只拥有简单而又平常的生活,一种人类所拥有的短暂的青春年华,那是可怜的礼物,只用几根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会转眼消失不见了。

他想,今后还有多少时间啊。据说有些人——他听人说——到了一定时刻就会开始等着死亡(说起来真太怪了),这样的事确实有,也确实很荒唐,这肯定不会涉及他。想着想着,德罗戈笑起来。由于天很冷,他开始走动起来。

围墙在这里随着豁口的斜坡向下延伸,形成一串像阶梯一样的平台和眺望台。他的下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黑极了。月光下,德罗戈看到前面的另一拨哨兵,他们在雪地上走来走去,发出有节奏的嚓嚓的响声。

最近的一个平台在他下边,距他也就十来米,那里应该比别的地方暖和一些。一个人靠在墙上,动也不动,可能是睡着了。可是,德罗戈却听到,那个人正在低声哼着小调。

那是一个歌词回环连缀的小调(德罗戈分辨不清具体是什么词),曲调很单调,来回反复,好像永远不会完结。站岗时不许说话,唱歌就更是严格禁止了。乔瓦尼本来应该惩罚那个哨兵,但他对这个哨兵产生了同情心,因为他想到,夜里,天这么冷,又是这么孤单。于是,他走下一小段台阶,台阶通往那个哨兵所在的地方,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好让那个哨兵发觉。

哨兵转过头,像是要看这位军官如何来纠正他,可是,哼唱的声音并没有中止。德罗戈怒从中来:难道这些士兵以为可以取笑他?应该让对方尝尝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