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五

道路在府下世田谷町松阳神社的牌楼前形成丁字路。拐弯后沿着新开的路走上二百米左右,就来到一片茶园跟前。茶园北面是挂着一块匾额的朱漆大门,上面写着“胜园寺”。再往前走,路就成了坡道。一望无际的田野中远远地有座寺庙,叫豪德寺。它的后面尽是杉木林和竹林。即使走在世田谷的街上,也仍然感觉这里是一如往昔的郊外。此地恐怕是东京最幽静的地方。寺庙门前是一片茶园,茶园前面有幢西式住宅,它围着水泥墙。坡下有四五间农家的茅舍,茅舍四周都围着竹林,仿佛是一间间花房,有滑槽的栗木门框中安装了拉门。在新绿吐翠的树丛深处有幢房子,从外面看不见屋顶。它的门框上挂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清冈寓”。由于风吹雨淋,字迹已经模糊。这就是小说家清冈进的老父亲熙的隐居处。

初夏的骄阳直射在门边的栗树和楝树上,嫩叶的阴影映在墙外的路上,小小圆圆的;只听远处响起公鸡雄壮的啼声,乃是正午时分。一个年近三十、气度不凡的夫人模样的妇女,收起朴素的深棕色阳伞开门入内。她的头发随便地扎了一下披在背后,身上穿的是井字形飞白花纹的织锦缎夹衣,外加一件罩衣和一条纯白披巾。她身材修长,白白的瓜子脸,长长的颈脖,眉清目秀,体态匀称,给人以文静稳重的印象。她拿着包裹,换一只手关好大门。这里与烈日炎炎的马路不同,静悄悄的树荫下送来徐徐微风。她用手抚摸着被风吹乱的鬓发,环视四周。

门口有一条幽径,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梅树、栗树、柿树、枣树等果树;一边是毛竹林,林中的竹笋长势良好,正在变成青青的嫩竹,老竹的竹枝上不断飒飒地洒落下细细的竹叶。栗树绽开着香气扑鼻的花朵;柿树的嫩叶胜似枫叶,正是鲜艳夺目的美好时光。一棵棵树的树梢被风吹得摇头晃脑,使得从树梢中透进来的阳光在厚厚的绿苔上忽隐忽现。轻轻的风儿似近处的流水沙沙作响,一种不知名的小鸟叫得比秋日清晨的伯劳鸟更欢畅。

在小鸟的鸣叫中,少妇听到了自己走在细石小径上的脚步声。她沿着小径,绕过竹林,驻足在一座古老的平房门前。它坐落在从外面望不见的地方。大门上虽装有毛玻璃的格子拉门,但看得出是后来装上去的。整幢房子显得十分坚固,好像古寺里住持的住房。那粗粗的柱子与基石有着维修的痕迹,屋顶的瓦片上则长满青苔,绿油油的一片。大门边高高的窗户全都敞开着,里面却十分幽静。庭院隐蔽在交错种植着黄杨与满天星的树园内,芍药盛开着红花和白花,沐浴着初夏的骄阳,十分鲜艳。这里也寂静无声,既没有剪枝的声音,也没有扫地的声音。只有通向厨房门口的葡萄藤架上传来成群的蜜蜂发出的嗡嗡声,似乎在歌颂夏天的日长,不停地忙碌着。葡萄正是花开的时节。

“有人吗?”少妇取下披巾,轻轻地推开格子拉门。寂静的屋里传来“是谁呀?”的声音。拉门开启,雪白的眉毛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的主人熙出现在眼前。

“是鹤子呀,快进屋吧。今天帮佣的老妈子去扫墓了,传助也有事去了东京,谁都不在。”

“那正好让我来帮您做些什么吧。”少妇拿着包裹走到老人身后,在廊下的门前坐下,“您是要晒书、晒衣服吗?”

“现在不能按季节办事了,人手不够。高兴时就晒,一年四季都行。这对老年人是最合适的运动。”

从走廊的正中直到十五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都铺满了书画、挂轴和一帙帙的书籍,它们正在吹晒。由于门窗全都敞开,美丽的蝴蝶儿一会儿飞进,一会儿飞出,随后消失在庭院的大自然中。鹤子把包裹放在膝上打开,说:

“上次的衣服我已经改好了。我去放好,顺便给您沏杯茶,好吗?”

“好的,给我来一杯吧。茶室里好像有别人送的羊羹什么的,也顺便去看看。”

老人看着鹤子离开座位出去,就收拾起晒在廊下的旧书,一册册地整理。他那中间分开的头发,连同粗粗的眉毛和胡子,都是雪白雪白的,这使血色很好的脸显得越发红润。他瘦小的身体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精干了。不一会儿,老人见鹤子端来了粗茶和点心,便在廊下原地坐下,说:“你好久没来,我以为你得了感冒。听说城里仍有流行性感冒。”

“爸爸,您自去年起就一直没感冒过。”

“因为进行了与现在的年轻人稍许不同的锻炼,哈哈哈。平时身体很好,一下子去了的情况也不少见,人是说不定的。”

“瞧您说的,您早着呢。”

“从前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君宠难靠,老健难久呀,哈哈哈。进仍然很结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