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那天他们谈到许多问题 —— 他们从一件事转到下一件事,谈到的话题比我们的朋友能够自由想象的还多得多。他以前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那种不止一次出现过的感觉,那种事情正在失去控制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明过。他甚至能够精确地指出事情开始变化的时间。他确切地知道变化是在那一天的晚上,在查德的晚餐之后发生的。他完全明白它的发生是在他开始介入这位夫人和她女儿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是在他允许自己参加与那一双母女密切相关的讨论,在她巧妙地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谢谢你”使谈话立即在对她有利的情形下结束的时候。这以后他大约又抵抗了十来天,但事情还是继续朝脱离控制的方向发展。事实上他之所以抵抗,正是因为它在迅速地脱离控制。当他在教堂里认出她的时候,一个想法便迅速控制了他:既然帮助她的不单是她的巧妙,而且还有命运本身,那么抵抗注定是徒劳无益的。假如一切的偶然事件都有利于她 —— 而且一切都显得不可抗拒 —— 那么他只能认输。所以当时他便在内心决定了要向她提议一起吃午餐。他这个提议的成功,事实上不就像通常失去控制时注定会有的结局 —— 一次结结实实的碰壁么?这碰壁便是他们在教堂外面的散步,是他们的午餐、煎蛋卷、夏布利酒,是这个地方,窗外的景色,是他们的谈话,还有这一切给他带来的快乐 —— 姑且不提 —— 这是最妙的部分 —— 她的快乐。所有这些,使他的认输显得并不坏,至少,它让人看到抵抗是多么愚蠢。在他们两人的谈话声和碰杯声中,在窗外传来的城市的喧嚣声和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中,他似乎听见了古老的谚语:一不做,二不休,一点不错。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 正该如此。

“玛丽亚还没有回来么?” —— 那是她问他的头一个问题。尽管他知道她对她的离开有特别的理解,他还是爽爽快快地做了回答。于是她又问他是不是非常想念她。由于种种原因,他其实并不能肯定,但他还是回答说“非常想”。而她那一方面则显得好像她不过是要证实一下。“有麻烦的男人必须有一个女人,”她说,“或者这样,或者那样,她总是会出现的。”

“你为什么说我是有麻烦的男人?”

“噢,那是因为你给了我那样的印象。”她一面享用她的午餐,一面轻轻地说,好像唯恐刺伤他。“难道你没有麻烦么?”

他觉得自己被问得脸红了,并且为这个恨起自己来 —— 恨自己愚蠢的表现,居然显得像是被刺伤的样子。他可以被查德的女人刺伤!就在出来的时候,他还对她完全不在乎呢 —— 他竟然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么?但不管怎样,他的沉默反而使她的猜想有了一种奇怪的真实性。而事实上令他不安的,不恰恰是他担心自己会给她造成他最不希望的印象么?“我还没有遇到麻烦,”他终于笑着说,“现在我还没有麻烦。”

“哦,而我呢,总是有麻烦。不过那个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她在没有吃东西的时候便把两肘靠在桌上,那姿势很优美。纽瑟姆太太从不会做那样的姿势,但对一位femme du monde 来说,它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真的,我‘现在’就有麻烦。”

“在查德家吃晚餐的那个夜里,”少顷,他说道,“你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我没有回答,而你十分耐心,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追问过。”

她立即做出了反应。“我当然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我当时问你,你说 —— 是在那一天你来看我的时候,在你就要离开之前 —— 你会救我,是什么意思。而那时 —— 我指在我们的朋友那里 —— 你的回答是你自己也还需要等一等,才能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请你给我时间,”斯特瑞塞说,“可是现在听你说,我的话却显得很滑稽。”

“噢!”她小声说,同时显出缓和的神色。可是接着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假如它的确显得很滑稽,你为什么却还不承认你有麻烦?”

“退一万步讲,”他回答说,“即使我有麻烦,那也不会是我怕人笑话我的滑稽。那个我不怕。”

“那你怕的是什么?”

“什么也不怕 —— 我说现在。”说着仰身靠在椅背上。

“我喜欢你的‘现在’!”她隔着桌子朝他笑。

“现在我充分意识到我已经把你耽误得够久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知道我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了。老实说,在查德的晚餐那天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那样做会很难。其实那时我已经为你做了一点儿事了 —— 从我去看你那天说的话的意义上讲。不过我那时还不能肯定它究竟有多重要,所以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