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6页)

“不成比例?和什么?”

“和我在别的事情上的放任。”然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此刻自己正如何放任自己。他已经做出决定,他急于要到外面去,他要说的话是应当在外面去说的,他怕如果耽误太久,他会让机会溜走。可是她并不着急,她让他们的谈话拖延下去,好像她希望从他们的会见中得到些什么。这正好印证了他对她刚才的样子、对她的秘密的一种解释。当她对雨果的话题做出响应 —— 他会用那个字眼来形容它的 —— 的时候,她的声音由于周围的庄严气氛的感染而变得低而又轻,好像使她的话都带上了在外面不会有的意义。帮助、力量、宁静、至高无上的源泉 —— 这些她还没有找到足够多,还没有多到使他对她表现出信心这一点让她觉得无足轻重。在长久的坚持中,每一点力量都是有用的。如果她觉得他是个可以紧紧抓住的稳固支撑,他是不会把自己从她手里挣脱开去的。人在困境中会抓住离得最近的东西,或许他终究不比那更加抽象的源泉来得更遥远。他做出的决定便是关于这一点的,他决定要给她一个表示,他要向她表示—— 尽管这是她自己的事 —— 他理解,他要让她知道 —— 尽管这是她自己的事 ——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抓紧他。既然她将他当作一个稳固的支撑 —— 尽管他自己有时觉得摇摇欲坠 —— 他也要尽全力当好支撑。

结果,半小时以后,虽然还不到午餐时间,两人便一起坐在了左岸一家令人惬意的餐馆里 —— 两个人都明白,这是个熟知巴黎的人必来的地方,他们或者是景仰它的名气,或者由于怀旧,从城市的另一边老远地赶来,就像朝觐圣地。斯特瑞塞已经来过三次 —— 第一次是和戈斯特利小姐一起,然后是和查德,再后是和查德、韦马希,还有小彼尔汉姆,是他做的主人。现在,当得知德·维奥内夫人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适才他们在教堂外的河边漫步的时候,他为了要把自己暗中的决定付诸实施,便对她说:“呃,你有时间同我一起到什么地方去吃午餐吗?比如,不知你知不知道,在那一边有一个地方,步行就很容易到。” —— 然后他提到那个地方的名字。听他说完,她突然停下了,好像是要马上热烈地响应,又像是很难回答。她听着他的提议,就像它太好了,好得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同伴可能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意外地感到自豪过 —— 他居然能给这样一位拥有世上一切的同伴提供一个新的、难得的享受,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奇特的绝妙经历。她听说过那个诱人的地方,但对他的下一个问题,她反问说他凭什么会认为她到过那里。他想他可能是以为查德或许带她去过,这个她很快猜到了,而他则觉得颇有些狼狈。

“啊,我可以告诉你,”她笑笑说,“我不同他一起公开四处活动。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 在别的情形下也没有 —— 而这种机会正是像我这样的穴居人求之不得的。”他能想到这点真是太好了 —— 虽然,坦白地说,如果他问她有没有时间的话,她一分钟时间也没有。不过那没有什么两样 —— 她宁愿把别的都抛开不管。所有的义务都在等待着她:家庭的、作为母亲的、社会的,但这不是一般的情况。她的事情会弄得一团糟,但是当一个人准备为之付出代价的时候,难道她就没有权利偶尔让人们去议论一下吗?最后,他们两人便愉快地以这种一团糟作为昂贵代价,挑了一个朝着繁忙的码头和挤满的驳船、闪闪发亮的塞纳河的窗户,面对面地坐在了靠窗的小桌两边。在以后的一小时里,斯特瑞塞将要觉得在放任自己、闭眼跳水这方面,今天他恐怕要沉没到底了。他将会感觉到许多东西,其中最突出的将是他发现自从他在伦敦那家剧院外和戈斯特利小姐一同进餐那晚以来 —— 当时那顿在粉红蜡烛之间享用的晚餐引起了他许许多多的问题 —— 自己已经走过了多远。当时他曾特别留心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它们仔细记在心里。可是现在,他却好像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它们,要么就是远远地跌落到了下面 —— 而且他不知道二者中究竟是哪一个。总之,他想不出一种解释,可以使他现在的情形显得与理智而不是与崩溃或者玩世不恭更加接近。他怎么能指望别人,指望任何人认为他是理智的,如果眼前的他仅仅因为敞开的窗外那明亮、洁净、有条不紊的河畔景色便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 —— 仅仅因为坐在对面的德·维奥内夫人,面对洁白的桌布和摆在上面的番茄煎蛋和浅黄色的夏布利酒,那欣喜的样子?她几乎像孩子般地笑着,为这天的一切感谢着他,她灰色的眼睛不时离开他们的谈话,移向外面已经透着初夏气息的温暖春光,然后又回到谈话中来,停在他的面孔和他们的平常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