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哦,我查询过,你刚一离开我,我就到服务台问你的名字。你也去问问我的名字,这样不更好些?”

他感到十分惊奇。“去问你是谁?在那位坐在高处的姑娘亲眼看到我们如何互相认识之后?”

觉察到他戏谑的话语中所包含的警觉意味她不禁笑了起来。“那么你就更应该去问了,是不是?倘若你担心我的名誉会受影响(因为别人看见我同一位绅士在一块儿走,而那位绅士却不知道我姓甚名谁),那你就放心好了,因为我毫不在乎。这是我的名片,”她接着说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告诉服务台的人,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以仔细瞧瞧这张名片。”

她从皮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然后就走开了。在她回来之前,他也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准备同她交换。他看到名片上只简单地印着“玛丽亚·戈斯特利”,此外在一个角上还印着一个门牌号码、一条街名,可能是巴黎的某条街,唯一可以使人这样猜测的是它看起来像是外国街名,此外并无其他佐证。他把她的名片放进背心口袋里,同时握着自己的名片。他靠着门柱,偶然想到旅馆前那广阔的视野,禁不住微微一笑。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位玛丽亚·戈斯特利,但他却把她的名片很好地收藏起来,这实在有点滑稽。然而他心里明白,他会把这小小的纪念卡妥善地收藏起来。他看着周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心里想着自己这样做到底意味着什么,并诘问自己这是否说得上不忠实。他在匆忙之中这样做了,事前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要是别人看见了,其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想见。要是他“做错”了,那么他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这位可怜的家伙实际上早已想过这一点,甚至在与韦马希见面之前。他自认为有一个限度,但在不到36小时的时间内,这个限度就已经被超越。玛丽亚·戈斯特利走回来,快活而紧张地说了声“那么现在……”,并带头往外走。此时他才深深地体会到,在作风甚至道德上,他越过界限有多远。他走在她身边,一只胳臂上搭着外衣,另一只挟着一把伞,食指和拇指则僵硬地挟着他的名片。他感到相比之下,这才是他对周围事物真正认识的开端。他眼前的同伴给予他的欧洲印象,与他在利物浦认识的“欧洲”不同,也与头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既可爱又可怕、予人以深刻印象的街道不同。他们一同走了一会儿,他发觉她斜着瞧了他几眼,于是便心想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应戴上手套。他感到有些好笑,她给他提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问题,这几乎使他停下脚步。“你这么喜欢这张名片,真叫人感动,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它收起来?要是你携带起来不方便的话,我乐意把名片收回。要知道印这些名片我花了不少钱!”

这时他方才明白,她误认为他手中那张名片是她给他的名片,而他手持名片走路的方式则使她想到一边去了。到底她想了些什么,他却无从知晓。于是他便像奉还一样把名片递给她,她一接过它,便觉察到区别。她瞧着它,停下脚步,并向他道歉。“我喜欢你的名字。”她说道。

“哦,”他回答道,“你从前不可能听到我的名字。”但他有理由相信,她也许听人说过他的名字。

“是吗?”她又把名片看了一遍,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它似的。“路易斯·兰伯特·斯特瑞塞先生。”她念那名字时的口气很随便,就像是在念一位陌生人的名字。可是她又说她喜欢这个名字,“尤其是路易斯·兰伯特,与巴尔扎克的一部小说同名。”

“哦,我知道!”斯特瑞塞说。

“可是那小说写得太糟了。”

“这一点我也知道,”斯特瑞塞微笑着说,接着他又说了句表面上似乎与此无关的话,“我是马萨诸塞州乌勒特市人。”

听到这话,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许她觉得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巴尔扎克曾经描写过许多城市,就是没有描写过马萨诸塞州的乌勒特市。“你告诉我这个,”她回答道,“似乎是为了使别人一下子就知道最坏的消息。”

“哦,”他说道,“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外表、口音以及那儿的人常说的‘举止’都透露出了这一点。这在我身上太明显了,你只要一见到我,就立即会看出来。”

“你是不是指那最坏的消息?”

“我是那个地方的人。不管怎样,你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今后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不会怪我对你不开诚布公。”

“我明白了。”玛丽亚·戈斯特利小姐看来对他所说的真的感兴趣,“那么你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尽管斯特瑞塞毫不腼腆(他还很少像这样),他的眼睛还是游移着,并不直视对方。他在谈话时经常有这样的举动,但并不影响他侃侃而谈。“我担心你会发现我这人没出息。”他们这样一边谈,一边走。她对他说,在她的同胞当中,她最喜欢的恰恰是那些最“没出息”的人。在他们边谈边走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若干令人愉快的小事,这些事尽管无关紧要,但对他说来却很重要,并使整个气氛显得很愉快和谐。尽管如此,与将来许多事情密切相关的只是这场谈话本身,因此我们不可能分散地描述许多事情。事实上,其中有两三件事如不描述,我们将来也许会感到遗憾。在这业已扩展的小城边上有一道腰带般的城墙,它早已残缺不全,但剩余部分仍保存完好。一道有如腰带的弯弯曲曲的城墙被扩展的小城分割成若干片段,但仍被热爱文化的人们保存完好。它像一条窄带,逶迤于城楼之间,这些城楼因多年无战事,显得完好如初。它时而有间断之处,有时是一段拆除的城墙,有时是一个缺口。它时升时降,时起时伏,时而有奇特的转弯,时而有异乎寻常的衔接。从城墙往下望,可以看见朴素的街道和三角墙屋顶,还可以看到教堂的塔楼和临水的田野,以及那拥挤不堪的英国城市和井然有序的英国乡村。斯特瑞塞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这深深的喜悦共存的是一些深深刻在他心中的印象。很久以前,他才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曾经在城墙上漫步观光。上次的经历不仅没有使这次游览减色,反而使他感到更饶有兴味,过去的经验也成为堪与他人共享的赏心乐事。和他共享这乐趣的应该是韦马希,此刻他因此觉得欠了他朋友什么似的。他一再看表,当他第五次这样做时,戈斯特利小姐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