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7页)

旅馆的房间住满了客人。停车场里,一辆辆出租马车睡意浓浓,车夫坐在驾驶座上呵欠连连,面前瘦弱的驽马宛如陈列在蜡像馆的兵马俑。不过,这些昏昏欲睡的马车会振作起来的。看吧!那些车轮在滚动。那些瘦马拖着它从车站跑到旅馆,从旅馆跑到边境,而后又返回到这座小城,响起阵阵嘚嘚的马蹄声。怏怏不乐的店主们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黑暗的店铺似乎见到了光明。空闲的柜台也迎来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那只“玛利亚希尔夫夜莺”夜复一夜地歌唱。她的歌声唤醒了其他的一些姐妹。那些以前从未露过面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走进了咖啡馆。人们把桌子往边上一挪,就跳起了雷哈尔的华尔兹。世界变了……

是的,世界变了!

许多地方挂出了奇怪的广告牌,这种广告牌在这里还从未见过。他们用各种语言鼓动鬃毛厂的工人放下手中的活。鬃毛加工业是这个可怜的地区兴办的唯一的工业产业。在厂里做工的大部分是农村来的穷苦农民。他们冬天靠伐木为生,秋天忙于收割,夏天就来鬃毛厂干活。在厂里干活的还有一小部分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犹太人。这些犹太人不会算账,不会做买卖,也没有学过什么手艺。在方圆二十英里以内,这是唯一的一家工厂。从事鬃毛加工制造挺费事,得花大本钱。若按章办事,厂主必须为工人购置防尘、防细菌的面具;建造宽大、明亮的厂房;每天得燃烧两次垃圾;发现有咳嗽的工人得及时换下来,这是因为从事鬃毛清洗工作的人干不了多久就会吐血。这些规定对于吝啬的工厂主而言等于一纸空文。

厂房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旧房子,窗户很小,石板瓦盖屋顶破败不堪,篱笆是用野生的柳枝胡乱搭成的。四周是荒凉的空地,空地上堆积了不知是从哪个年代留下来的牲畜粪便,死猫、死老鼠腐烂发臭,铁皮碗生了锈,破陶钹和破鞋子胡乱堆在一起。空地的外围是长满金色谷物的田野,蟋蟀唧唧啾啾地叫个不停,深绿色的沼泽地传来蛙声一片。

工人们坐在那堆满灰尘的小窗边,用大铁耙不厌其烦地梳理一捆捆扎得紧紧的鬃毛,每梳一捆就会有大量干燥的灰尘飞出来,钻进工人的口、鼻和眼。成群的夏日苍蝇在窗前飞舞,白蝴蝶和花蝴蝶在翩翩起舞,云雀的欢叫声从屋顶的大天窗飘进来。

几个月前才从自由自在的村庄来到厂里的工人如今透过飞扬的灰尘看见燕子、蝴蝶和蚊子,不禁怀念起他们的家乡来。他们是在干草的芳香、冰雪的严寒、粪堆的臭味、百鸟的欢叫声以及大自然的变幻莫测中出生和成长起来的。

每当云雀婉转鸣叫,心里的不满便越来越深。他们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健康是受法律保护的,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个皇朝帝国里还有一个议会的存在,议会里还坐着本身也是工人的议员。一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跑来张贴传单,举行集会,讲解宪法,指出宪法的缺陷,读报,用各种语言发表演讲。他们的声音比云雀和青蛙还要响亮。

工人们开始罢工了。

罢工在这个地区是史无前例的。政府当局感到惊恐万分。几十年来,他们习惯于不紧不慢地进行人口统计工作;庆祝皇帝的诞辰;参与一年一度的新兵招募工作;向总督府呈送千篇一律的报告;时不时地抓捕一些亲俄的乌克兰分子、东正教的牧师、走私烟草的犹太人和一些间谍。工厂老板一直雇用本地人清洗鬃毛,然后把它运往摩拉维亚、波西米亚和西里西亚的毛刷厂,再从那里运回毛刷成品。多少年以来,工人们积劳成疾,咳嗽,吐血,生病,最后死在医院。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罢工。现在当局得从很远的地方调宪兵来,得向总督递交报告。总督府再和军队司令部联系,司令部便通知边防驻军指挥部。

较为年轻的军官认为这是“人民”,即最底层的老百姓要求与政府官员、贵族和企业家享有平等的权利。无论如何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一定要避免发生革命。他们不希望发生革命。这样一来他们必须开枪,否则就太迟了。楚克劳尔少校发表了一个简单的讲话,把这一切讲得清楚明白:

“当然,如果来一场战争就更痛快了。我们毕竟不是宪兵也不是警察局的官员。但是目前没有战争。命令就是命令。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会举起明晃晃的刺刀冲上前去,发出‘开火’的命令。命令就是命令!”

命令还没有下达,人们依然若无其事地每天去布洛德尼茨的赌馆试试自己的赌运。

有一天瓦格纳上尉输了好多钱,一位陌生的先生—此人从前当过重骑兵—名气不小,现在是西里西亚的一位庄园主—连续两个晚上都赢了。他借钱给瓦格纳上尉赌。第三天他收到一份电报,叫他立即回去。瓦格纳上尉得还他的钱,总共是两千克朗。这个数目对于一个骑兵上尉来说是区区小数,但对于一个步兵上尉来说则不然。如果不是已经欠了科伊尼基三百克朗的话,倒是可以找他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