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个年代,在奥匈皇朝帝国的各个边界上像卡普图拉克这类的男人并不少见。他们在这个古老的帝国周围到处转悠晃荡,如同怯懦的黑鸟从遥远的地方飞来注视着一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它们迫不及待地拍打着乌黑的翅膀期待着它的末日。它们侧着头,用嘴啄食它们捕获的猎物。谁也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也不知它们会飞往何处。它们是神秘死神的长着翅膀的兄弟,是死亡的预言者、送葬者和继承者。

卡普图拉克是个相貌平平的小矮个子,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伴随着他坎坷不平的道路,追随着他难以窥见的踪迹。他住在边境那家小酒馆里,周旋于南美航运公司的代理人之间。这些船运公司的汽船一年又一年地将数千名俄罗斯逃兵送往一个新的严酷的国度。他好赌但不嗜酒。任何一次肮脏的交易都少不了他的参与。传说他常年干着偷渡边界那边的俄罗斯逃兵的勾当。那边还有他的一栋房子,老婆和孩子住在那里。夜半时分他时常被噩梦惊醒,梦见自己被遣送到荒无人烟、寒冷刺骨的西伯利亚。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事实上,他的确见过许许多多的官员和军官被抓后流放到那儿去了。

有人问他打算在这儿做什么,卡普图拉克只是笑笑,简单地回答一句:“做生意。”

狙击营的军官所住的这家旅馆是赫尔·布洛德尼茨开的。他出生于西里西亚。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边防驻地。赌馆就是他开的。一大早,布洛德尼茨就在咖啡厅的窗户上张贴了一张通告。通告上说他在这里准备了各种游戏。他还准备了乐队,每天晚上乐队都会“演奏”到凌晨。他甚至雇来了“著名歌星”为大家助兴。为了庆祝开业,先是一支由经过仔细挑选出来的八名乐师组成的乐队演奏,接着是一个被称为“玛利亚希尔夫夜莺”的歌女—— 一位来自波胡明的金发女郎——出场演出。她唱的是雷哈尔的华尔兹,配上那挑逗的歌词:“当我在这爱的夜晚游荡到黎明……”此外作为“加演节目”,她还要唱一首:“在我可爱的外衣里面还穿着粉红色的褶皱内衣……”

显然,他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布洛德尼茨不仅放置了许多长短不一的牌桌,还在一个有遮阴的角落摆下了一张小小的轮盘赌台。瓦格纳上尉逢人就饶有兴致地大谈轮盘赌的妙趣,唤起大家的赌性。在这些常年驻守边关的人中有许多人还从来没见过轮盘赌。对于他们而言,一颗小小的弹珠简直就是大千世界的一件魔物。有了它,人们就有机会在顷刻之间赢得漂亮的女孩、昂贵的马匹和金碧辉煌的宫殿。谁不想用这颗小小的弹珠试试自己的运气呢?大家在教会学校里度过了凄惨的孩提时代,在军事学校里度过了艰难的青年时代,而后又来到这边防驻地经历严酷的从军岁月。他们期盼着战争,但没有盼到一场战争,盼来的只是对塞尔维亚的局部动员。他们只好默默无闻地期待着常规性的晋级。演习,值勤,去餐厅,去军官俱乐部,接着还是去军官俱乐部,演习,值勤!他们第一次听到这颗小小的弹珠滚得嘎啦作响,便预感到命运之神正在他们中间转动,今天碰上这个,明天撞上那个。一个个陌生的、脸色苍白的、有钱的和默默不语的先生们傻兮兮地坐在那里,人们从来没见过他们这副模样。

有一天,瓦格纳上尉赢了五百克朗。次日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这个月他终于领到了全额的军饷,一个子儿都没扣,好久都没这么美的事儿。当然,施纳贝尔少尉和格林德勒少尉各输掉了一百克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明天他们也许能赢回一千克朗哩!

那颗白色的弹珠飞快地滚动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奶白色的圆圈,在黑红相间的轮盘上飞速地打转。当那黑红分明的轮盘融合成一个不确定的颜色时,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圆圈,军官们的心便会抖个不停。脑袋也会不由自主地轰鸣起来,仿佛每一个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特别的弹珠在滚动。他们的眼里尽是黑色和红色,黑色和红色。他们都坐着,膝盖不停地晃动,不断地往下沉。一双双眼睛绝望而快速地跟着他们无法捕捉的弹珠转动。不久,小弹珠开始按照自己的规律摇晃起来,像喝醉了酒似的在跑道上踉踉跄跄地往前滚动,最后精疲力竭地在一个标了号码的槽子里躺倒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输掉的人也解脱了。

第二天早晨,人们相互津津乐道头天晚上的情形,个个都像着了迷似的,兴奋不已。于是,越来越多的军官涌进赌馆。一些素不相识的外乡人也钻进了这家赌馆。他们的到来使这里变得更加热闹。他们往杯子里倒满咖啡,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张大额钞票,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杜卡特m、怀表和金链,从手指上取下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