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要对他说些好听的话,他寻思着。今天的炸猪排真棒!匆忙中他突然想到了这句话。他说出来了,大夫笑了笑。他的微笑是平民式的,这个家伙!上校想。他突然想起这里有一个人他还不认识,这个人当然是特罗塔了!他入伍时,他还在休病假。上校大声嚷嚷道:“这是我们最年轻的军官特罗塔!你还不认识他呢!”于是,卡尔·约瑟夫走到军医面前。

“是说索尔费里诺的孙子吗?”军医德曼特问道。

人们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熟悉军队的历史。

“他什么都知道,我们的大夫!”上校大声说,“他是个书呆子!”

他平生第一次对“书呆子”这个可疑的词产生了好感,于是用一种十分亲昵的语气重复一遍说:“一个书呆子!”这种语气以往只会用来说:“一个重骑兵!”

大家又坐下了,聚会继续正常进行。

“您的祖父,”军医开始说,“是全军最传奇的人物之一,您见过他吗?”

“我没见过他本人。”卡尔·约瑟夫回答,“他的画像挂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我小时候经常看,他的仆人亚克斯还在我们家。”

“什么样的画像?”军医问道。

“是我父亲年轻时的一个朋友画的!”卡尔·约瑟夫说,“一幅奇特的画像,挂在很高的地方。我小时候要爬到一张椅子上才能看得清。”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夫说:“我祖父是卖酒的,在加利西亚经营一家小酒馆。加利西亚,你去过那地方吗?”德曼特大夫是一个犹太人。犹太军医常常是大家取笑的对象。军校里曾经也有两个犹太人,他们都转到步兵团了。

“去蕾西嬷嬷那儿,去蕾西嬷嬷那儿!”突然有人叫喊道。

大家也跟着喊道:“去蕾西嬷嬷那儿!我们都去蕾西嬷嬷那儿!”

“去蕾西嬷嬷那儿!”

没有什么比这呼声更使卡尔·约瑟夫感到惊恐。几个星期以来,他十分恐惧地等待着这个呼声。上次去蕾西·霍瓦特嬷嬷妓院所看到的情景还记忆犹新:掺有樟脑和果汁汽水的香槟,软绵绵、胖乎乎面团似的姑娘,刺目的红色墙纸和令人发狂的黄色墙纸,走廊里混合着猫、老鼠和百合花的气味,之后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胃灼痛。那时他入伍还不到一个星期,也是他第一次去妓院。

“爱情演习!”泰特格尔说。他是带头人。作为一个长期负责后勤管理的军官来说,这也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他脸色苍白,面容枯槁,手挽佩剑,迈着碎步,伴着轻轻的马刺声,在妓院的大厅从一张桌子边晃到另一张桌子边,看上去像一个令人扫兴的幽灵在地狱里游荡。金德曼只要闻到裸体女人的气味就会晕倒,女人使他恶心。少校普罗哈斯卡站在盥洗室里,尽量把他那又短又粗的手指塞进金德曼的口腔。蕾西·霍瓦特嬷嬷的身影出现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丝质裙子窸窣作响。她那黑黑的大眼珠在宽大的牛奶似的脸庞上毫无方向、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像钢琴上大琴键一样的假牙在阔嘴巴里闪闪发光。特劳特曼斯多夫坐在一个角落里,用他那绿色瞳孔中狡黠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终于站起身,将一只手伸进霍瓦特嬷嬷的胸脯,顷刻他的手好像一只白老鼠掉进了一个白色的山谷。钢琴演奏员波拉克,一位音乐的奴隶,正佝偻着后背,坐在深灰色的钢琴旁边弹奏着,硬撅撅的袖口随按键的两只手移来移去,发出啪嗒啪嗒的金属片的响声,就像一对沙哑的钹在为琴声伴奏。

到蕾西嬷嬷那里去吧!大家朝蕾西嬷嬷那里走去。

上校到了楼下转过身来,说:“祝你们愉快,诸位!”

寂静的大街上响起了二十个人的声音:“向您致敬,上校先生!”

四十只马刺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团部军医马克斯·德曼特怯生生地也想走。

“你非去不可吗?”他轻声细语地问特罗塔。

“去看看吧!”卡尔·约瑟夫悄悄地说。

军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军官们乱哄哄地走在洒满月光的大街上,寂静的小城里回响着马刺声。他们俩走在最后,谁也不说话。他俩游离于全团之外,而他们相识还不到半小时。

突然,卡尔·约瑟夫没头没脑说了句:“我爱过一个叫凯塔琳娜的女人。她死了!”

军医停了下来,整个身子都转向了少尉。“您还会爱上别的女人的!”他说。

他们继续走着。

远处的火车站传来夜班车的汽笛声。军医说:“我想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这时他们来到了蕾西嬷嬷的挂着蓝色灯笼的妓院门前。骑兵上尉泰特格尔前去敲门。有人开了门,里面立刻奏起了钢琴版《拉德茨基进行曲》。军官们迈步走进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