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第6/11页)

这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开端,亨德里克考虑到这个寻机报复和新发迹的诗人,有宣传部长做后台时,更感到了心惊肉跳。宣传部长几乎是文化界的最高权威。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那位爬上普鲁士总理宝座的空军军官,有时也会心血来潮地对国家剧院发生强烈兴趣。其实胖总理的兴趣已经很浓厚,这要归功于林登塔尔。于是,宣传部长和空军统帅(总理)两大巨人之间爆发了权限之争。亨德里克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两个“半神”的真面目。但他知道,只有得到其中一个人的保护时,才能顶住另一个人的敌对行动。只有通过那位女演员才能打开通向总理的大门。他必须把林登塔尔征服。

亨德里克到达柏林工作的最初几周,萦绕他脑际的唯一念头就是引诱林登塔尔对自己垂青。没有一个女人能顶得住他宝石般的眼睛和淫笑的诱惑,因为到头来女人总还是个女人。这一次,关系到自己的整个命运。他必须施展出全部解数,把林登塔尔这座堡垒攻下来。不管她胸大,目如牛眼,不管她垂着双下巴,披着金黄色鬈发,无论她多么其貌不扬,土里土气,但对亨德里克来说,现在需要她如同需要一个女神。

亨德里克在全神贯注地战斗,对周围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毅力和智慧全部集中在一个目标:征服金发女郎林登塔尔,他的眼里只有她。小安格莉卡以为,亨德里克会出于报恩对她垂以青睐,实际上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亨德里克在到达柏林后的最初几小时内,对她还显得亲切些。可是一经她介绍见到林登塔尔后,他眼里就没有安格莉卡了。安格莉卡只好到她那位电影导演那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而亨德里克却朝着另一个目标走去。

亨德里克是否注意到柏林的市容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可曾见到褐色和黑色制服、“卐”字旗、整队行进的青年?他听到街上、收音机里和银幕上播放的战争进行曲了吗?他注意听“元首”充满威胁和炫耀的演说了吗?他是否在报纸上读到了有关粉饰太平、掩盖暴行、撒谎欺骗及时而揭露新德国白色恐怖的报道了呢?他关心过去被他称为“朋友”的那些人的命运了吗?连他们现在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也许他们正坐在布拉格、苏黎世或巴黎的咖啡馆里,也许他们正在集中营里受折磨,也许他们隐藏在柏林的某一阁楼间或地下室里。亨德里克认为不值得去了解这些烦人的琐碎事。“我帮不了他们的忙。”他这样在内心宽慰自己,“我自己还危在旦夕。谁知道穆克明天是否会叫人逮捕我呢?只有先保住自己,以后才能帮助别人。”

亨德里克无意中不情愿地听到了有关乌尔里希斯命运的一些传言。这个共产党演员兼煽动家,在国会纵火案发生后立即遭到逮捕,经受了非常恐怖的诉讼“程序”,这些 “程序”名为“审讯”,实为严刑拷打与折磨。“这是一个曾经关在乌尔里希斯牢房隔壁的人告诉我的。”戏剧评论家伊里希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说。伊里希在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日前曾是激进左翼分子,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利用文学搞阶级斗争的先锋战士。现在他准备同新政权讲和。那些曾被指责为资产阶级自由思想或纳粹思想严重的作家,过去在伊里希博士面前被吓得簌簌发抖。而他这位觉悟最高、立场最坚定的正统马克思主义传教士,就曾给他们扣上大帽子,称他们为艺术界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帮凶,批判他们,甚至扬言要清除他们。文艺界的这位红色教皇对人从不做认真的分析,以区别对待。他的准则是:不赞成我,就是反对我;不按我最终的圣旨创作的人,便是嗜血成性的资本家走狗、无产阶级的敌人、法西斯分子。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应该向我这位报纸专栏作家请教。他的尖锐的评论文章,虽然刊登在那家有影响力的资本主义金融报纸上,但却受到左派先锋分子的顶礼膜拜。当时许多交易所的报纸愿意登些马克思主义小品文,活跃一下版面。反正说点俏皮话,对谁也不会有妨碍。报纸商业版的内容一贯严肃,决不含糊,但在正经的生意人不屑一顾的栏目里,有一位红色的教皇大发雷霆,这是可以允许的。

伊里希博士发了数年雷霆,在共产主义艺术评论方面,成了一个具有决定性的权威。纳粹党上台之后,报社的犹太总编辑辞去了职务,但伊里希博士还可以留在报社工作,因为他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的父系和母系的上辈都是“雅利安”人,而且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个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党派。他没有犹豫多久,就保证从今以后,严格按民族精神来为自己的专栏撰稿。这种严格的民族精神已充分体现在各个政治栏目里,甚至海外新闻报道栏目也有点儿“民族”味道。“我始终反对资产阶级和民主主义。”伊里希博士狡猾地说。实际上,他现在可以继续反对“反动的自由主义”,只不过他反对自由主义的特征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