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魔鬼订约(第4/11页)

她在信内,以崇拜的语调描绘了林登塔尔的魅力、聪颖、温柔和端庄。安格莉卡认为,这位亲切而又善良的女人肯定会在她权势显赫的情夫那里替亨德里克说好话。她确实这样做了,还竭力为戏剧界人士开脱。这位大人物对戏剧、轻歌剧和歌剧情有独钟。他的情妇和他所欣赏的女人都是身体丰满、多愁善感的舞台演员。只要不涉及重大政治事件,而仅仅涉及如一个演员的前途这类无关紧要的事,他总是乐意帮忙的。

小安格莉卡告诉林登塔尔,亨德里克·赫夫根待在巴黎不敢回德国来,这位权势人物的情妇富有同情心地笑了。“这人怕什么呀?”她问,眼光里流露出一种困惑不解。亨德里克不是犹太人,而是金发的莱茵地区人,他又是无党无派的,何况他还是一个卓越的艺术家。林登塔尔小姐见过他演的梅菲斯托,“像他这类人我们是绝对不可缺少的。”这位尊贵的夫人说着,并答应当天就去同她的那位有钱有势的情夫提及此事。

“我老公是十足的自由派,”多愁善感的耶拿市“第一夫人”胸有成竹地担保说,在座者对她用这样亲切随便的词句谈论令人恐怖的当权派,不禁肃然起敬,“他也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尽管亨德里克过去采取过种种过火的行动和做过某些小小的蠢事,但只要他是个有水平的艺术家,我老公就会谅解的。归根结底,人首先还是要心地善良。”林登塔尔的话虽然有点儿语无伦次,但说的明确而认真,而且她说的话是算数的。当那权贵晚上来看她时,她就求他:“亲爱的,帮个忙吧!”她将在柏林国家剧院首场公演的一出喜剧中担任主角,她这次考虑让亨德里克·赫夫根同自己搭档。“扮演那个角色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这个多愁善感的女人说,“我初次为柏林的党内同僚们演出,你当然也关心我应该有个好的搭档啊!”这位将军问道,亨德里克是不是犹太人。当他了解到亨德里克不仅不是犹太人,而且是个地地道道的金发莱茵地区人时,他答应说:“不管这个家伙过去做过什么坏事,都不会遭到任何迫害。”

林登塔尔立即把这次谈话的有利成果告诉了她的同事小安格莉卡,而后者又迫不及待地把这个转危为安的喜讯,写信告诉了亨德里克。

亨德里克在巴黎黯淡的苦难岁月终于结束了!他不再孤独地徘徊在圣米歇尔大街、塞纳河畔和爱丽舍田园大街了,其实本来他就没有兴趣去欣赏街头美景。亨德里克过去曾经在孤寂的饭店房间里做过大胆的叛逆之梦吗?他曾经慷慨激昂、暗中自我欣赏地强烈需要自我净化、自我解放,并走向充满惊涛骇浪的新生活吗?他忘了,这一切都忘了。他在整理行装时,早把过去的想法抛诸脑后。他愉快地哼着歌儿,一路上情不自禁地蹦跳着,赶到马德莱娜附近的托迈酷客旅行社订了一张去柏林的卧铺票。

亨德里克在回位于蒙帕纳塞大街的饭店的路上,来到了“多摩咖啡馆”。由于风和日丽,许多人坐在露天平台上。亨德里克走得浑身发热,很想在咖啡馆里坐上一刻钟,喝一杯橘子汁。他站住了,用傲慢的眼光,向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群扫去,然而他又冒出了别的念头:谁能料到在这里会遇到些什么人呢?万一其中有自己不愿见到的老熟人。难道“多摩咖啡馆”是流亡者的会面地点吗?不,不,还是不进去为好。当他正要转身走开时,他的目光被默默地坐在一张圆桌旁的人群吸引住了。亨德里克不由得吓了一跳,吓得他胃里一阵痉挛,甚至身子都有几秒钟动弹不了了。

他首先认出了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接着又发现巴尔巴拉坐在她旁边。原来巴尔巴拉到巴黎来了,跟亨德里克一直近在咫尺啊。他是多么想念她,需要她啊!而她却就在巴黎,就在同一区,或许同他只隔着几幢房子。巴尔巴拉离开了德国,现在竟然坐在“多摩咖啡馆”室外的平台上。在她旁边坐着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两人在汉堡时关系一直不好,但国内残酷的特殊环境把她们带到了一起……她俩坐在一张桌子旁。两个人都一声不吭,眼睛里都流露出忧伤和深沉的目光,目光又渐渐从近处移向远处。

巴尔巴拉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亨德里克似乎感到坐在他对面的不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而仅仅是他大脑亢奋时的产物,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只是他的幻觉。如果她们都是活人,那她们为什么一动不动呢?为什么她们默不作声呢?

巴尔巴拉用双手支撑着她憔悴瘦削的脸。她黛眉紧锁,眉宇间出现亨德里克过去未曾见过的皱纹。也许因为心力过于交瘁,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沉思中蕴含着愤怒的表情。她穿一件灰色的风衣,高高竖起的领子里露出鲜红的围巾。这种装束,加上痛苦而焦急的神情,使她的形象看上去有点儿粗野,甚至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