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7/12页)

克罗格虽然对共产主义顾虑重重,原则上持反对态度,但是现在倒也急切地希望筹备中的剧院能够开张,这不仅可以给他的戏剧增添革命色彩,而且可以增强文学品位。亨德里克却巧舌如簧地辩解说,在正式上演革命戏之前,他要先演一些轻松愉快的剧目,以博取观众和舆论的好感,这是绝对有必要的。也许乌尔里希斯会耐心听取,相信他这位好朋友的解释。而巴尔巴拉听了,则更加怀疑、更加担忧。

巴尔巴拉喜欢同乌尔里希斯交谈,佩服他坚定朴实的观点。她本人虽对这类观点表示怀疑,不过她事先声明自己对政治一窍不通。亨德里克立即以讥笑的口吻证实了这一点。“你一点儿也不懂得政治的严肃性。”他对巴尔巴拉摆出一副专横的家庭女教师教训人的面孔说,“你又冷静又好奇,把一切事情看得很简单。革命信念,对你仅仅是一种有趣的心理现象,对我们则是最神圣的生命内容。”这就是亨德里克的论调。乌尔里希斯把他的一半时间和一半工资都贡献给政治活动,他说话似乎客气得很。他对巴尔巴拉讲话时带着父辈教育孩子的味道,然而却非常亲切。“巴尔巴拉,我相信,您会找到道路,走到我们这里来的,”他友好而充满信心地说,“您今天已经明白真理和前途都是属于我们的,只是还缺乏勇气来承认这点并做出结论。”

“也许我真的缺乏勇气。”巴尔巴拉微笑着回答。

乌尔里希斯在创立革命剧院这件事上,耐心地等待亨德里克的行动,巴尔巴拉对这种耐心佩服之至。她从自己这方面也加以催促,当然她有她自己的考虑:她想给革命戏设计布景。“这并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她几乎每天对亨德里克说,“我不是那种把世界革命信念当作生命内容的人。但是亨德里克,我为你羞愧。如果你不赶快把事情抓起来,你就要出丑。”

亨德里克听后板起灰白色的面孔,用斜视的目光瞟着巴尔巴拉。他十分傲慢地说:“你说的全是外行话。你对革命策略真是一窍不通啊!”

他的革命策略就是每天制造借口来推迟革命戏剧的排练。他想为世界革命做点工作,便突然决定要做一个题为《当代戏剧及其道德义务》的报告。克罗格对这个题目十分感兴趣,他在星期日上午把艺术剧院提供给亨德里克使用。亨德里克在报告里把院长的一部分热情的措辞和乌尔里希斯的一些言辞巧妙地综合进去,成了一篇慷慨激昂、空空洞洞的演讲。坐在大厅里的年轻人,不管是自由派还是马克思主义革命派,都能从报告中听到许多他们喜爱的口号。

报告结束时,全场鼓掌。大家对亨德里克诚笃的艺术政治意志表示信服。翌日,各报的详细评论也证实了这点。

亨德里克早已盼望着来自媒体的这类赞美的评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可以行动了。”他蛮有把握地说,和乌尔里希斯交换了一下默契的目光。革命戏第一场排练定下来了。目前开排的当然不会是去年挑选的那个内容激进的剧本。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亨德里克最后选定了一个战争悲剧。这是三幕剧,描写德国某大城市一九一七年的贫困生活。社会主义思想并不明显。相反,总的倾向是和平主义。巴尔巴拉为该剧设计了布景:后院内一间阴暗的屋子,一条灰蒙蒙的小巷,小巷内,人们在排队购买面包。乌尔里希斯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分别扮演男女主角。

导演亨德里克在第一次排练时劲头十足,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扮演受尽苦难的母亲,在第三幕末尾需要大声疾呼控诉,亨德里克用压抑而朴素的感情朗诵了这段台词,乌尔里希斯听了感动得偷偷抹眼泪,甚至连巴尔巴拉也深受感动。但到了第二次排练时,亨德里克神经亢奋,声音嘶哑。第三次排练时,他是跛足前来参加的。他诉苦说,右膝突然僵硬得动弹不得。第四次排练时,他脸色灰白,凶恶得使大家害怕。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情绪恶劣。他骂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是“蠢驴”,威胁要永远开除幕后提词的埃福伊。

“您在破坏我们的事业,”他呵斥她,“也许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米克拉斯先生的同党给了您任务!但是我们将阻止你们的阴谋得逞。我向您,向您的那位米克拉斯先生,向道貌岸然的克努尔先生,向你们这帮狐群狗党提出警告!”埃福伊痛苦地哭泣,一再申诉自己纯属无辜,但无济于事。

这次排练给在场的各位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排练结束后,亨德里克得了黄疸病,卧床不起,有两周不能到剧院上班。乌尔里希斯、博内蒂和米克拉斯分担了他的角色。他病愈后重新露面时,还一直萎靡不振。他那宝石般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变成了淡黄色。于是,革命剧院开张一事被无限期推迟。医生明确表示亨德里克先生除做日常必要的工作以外,不得参加任何其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