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6/12页)

亨德里克每次离开他的“黑色维纳斯”朱丽叶前都要倾诉他的知心话和苦恼。他要离开阴暗的屋顶阁楼,把一张五马克的钞票放在床头柜上之前,对他的“黑色维纳斯”说,自己对她的爱,远远超过对巴尔巴拉的爱。“我才不信呢。”朱丽叶回答的声音冷静而深沉,“你又在撒谎。”亨德里克则露出痛苦的微笑。“我撒谎?”他轻声地问。转而提高了嗓门,下巴翘得高高地说,“好吧!我现在该去剧院了……”

《仲夏夜之梦》重新排练,亨德里克扮演仙王奥布朗。一个大型讽刺剧的紧张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这些都比“他究竟是爱巴尔巴拉还是朱丽叶”这个问题更重要、更棘手。

“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权利在工作中因私事而分心。”他对自己的朋友赫尔茨费尔德夫人说,“归根结底,我们首先而且主要是演员。”

巴尔巴拉以运动、读书、绘画、写信、到大学讲堂听课来打发她的日子。傍晚,有时她会到剧场去接排戏完毕的亨德里克,偶尔她也会在化装室或汉艺餐厅消磨一小时。不过亨德里克不愿她到那里去,因为他怀疑妻子会煽动他的同事来反对自己,所以,他极不愿意妻子和剧院的关系过于密切。巴尔巴拉想争取剧院让她为冬季上演的一出新戏设计布景,结果徒劳无功。每次,当她提出要求,亨德里克总是答应她到经理那里去争取,可是每次回来,他总是说,院长克罗格和经理施密茨对这一想法不无好感,而事情却坏在赫尔茨费尔德夫人身上,因为她总一味地反对。

这种说法倒并非完全虚构。事实上,一提到巴尔巴拉,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就表示不快和反对。嫉妒给这个聪明的女人带来痛苦,使她变得冷酷无情、蛮不讲理。亨德里克娶了巴尔巴拉,因此她饶不了这个巴尔巴拉。当然,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从来不敢对亨德里克想入非非。她知道这位情人的特殊“嗜好”,因她已探听到他和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之间这个忧郁痛苦的秘密。多年来,她仅仅满足于在生活中扮演亨德里克的大姐或知音这类角色。而现在巴尔巴拉正与她争夺这一角色。看来,她的对手巴尔巴拉扮演的这个值得羡慕的角色并不能令人满意,这对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来说,是个胜利。亨德里克虽然没有明确地谈过这点,但嫉妒的女人敏感的本能使她猜中了这点。

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知道原因在于枢密院顾问的女儿巴尔巴拉过于苛求。但要和亨德里克合得来,就得糟蹋自己,贬为俗物才行。这种男人当然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巴尔巴拉却要求和指望他能赋予她点什么。她要求幸福。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为此嘲笑嚣张的巴尔巴拉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亨德里克这种男人所能给予的唯一幸福就是他们能在女人身边当个绣花枕头。瘦小的西贝特也有同感。而这个娇柔妩媚的少女,对亨德里克已万念俱灰,比正在衰老的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更加沮丧。瘦小的西贝特虽感到痛苦不已,但她内心却不存任何敌意。她见到贝拉夫人时,羞怯和尊敬两种心情都有。这位被人羡慕的少妇,当她无意间把手帕落在地上时,安格莉卡赶紧拾了起来。巴尔巴拉惊奇地向她道谢,这时瘦小的西贝特霎时就脸红了。她不知所措地微微一笑,胆怯地把近视眼眯了起来。巴尔巴拉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安格莉卡这两个情场失意人的关系,比较尴尬,而她同剧院里别的女士们却日益亲近。她经常同莫茨畅叙诸如食品价格、裁缝工艺、对一般男人们的见解以及性格演员彼得森的缺点等。巴尔巴拉善于听取诚实、热情的女人们的娓娓细诉,所以莫茨就大声表示,她深信亨德里克的娇妻是个“出色的人物”,莫伦维茨也同意这种看法,巴尔巴拉从不施脂抹粉,不想以妖艳姿色去迷惑人。换句话说,在低贱的被丢弃的拉埃尔面前,巴尔巴拉决不会成为其竞争的对手。

彼得森和博内蒂都把亨德里克的年轻夫人称作“好人”。汉泽曼大叔知道她就餐从来都是及时付款的,所以一见到她就用粗哑的声音表示欢迎。舞台看守克努尔知道她是枢密院顾问的女儿,见到她就行军礼。克罗格院长和施密茨经理也乐意和她攀谈。施密茨最初像叔叔辈那样对她开个玩笑,以示殷勤。但不久他发现巴尔巴拉对剧院的财政困难颇为关心,且表现了无私的体贴,便与她探讨这个始终存在的且一直叫人担忧的难题。克罗格向巴尔巴拉透露,自己对剧院准备上演的全部剧目安排不妥,感到忧虑。这位年迈的先锋派戏剧艺术先驱,眼巴巴看着在他的剧院里,诙谐剧和轻歌剧开始把先锋派戏剧挤掉,便满腹怨恨。对这种令人遗憾的变化,不仅施密茨负有责任(因为他是以“票房价值”来评定剧目好坏的),亨德里克其实对这种艺术水平的下降也负有责任,这听上去有悖常理,但却是事实。亨德里克嘴上大谈革命剧院,实际上却热衷于演出荒唐的消遣戏剧。革命剧院并没有开张,但是上演流行剧却有足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