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巴尔巴拉(第3/9页)

由于映着粉红的衬衣,加上兴奋的谈论和喝了葡萄酒的缘故,亨德里克显得红光满面,为了缓和气氛,他结结巴巴地表示: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人,有时对大资产阶级和特大资产阶级的人物,也是崇敬的。布尔什维克的“激情”就是继承了资产阶级革命和自由主义的伟大遗产而产生的,其他的折中思想也由此产生。

对这种夸夸其谈的论调,枢密院顾问微笑地摆摆手,表示无法接受。但接着他似乎又想说服亨德里克,他在政治上是不抱任何偏见的。他斟字酌句、绘声绘色地谈起他游历苏联的印象。

“任何一个对事物持有客观态度的人,都不得不指出,在那里人与人的关系,正在出现新的形式。我们应该习惯于这种看法。”他语速不快,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国家正在发生的震撼世界的伟大变化,他严厉地补充了一句,“只有傻瓜和骗子才会否认出现的这种事态。”

接着他突然换了语气,要求把杨梅盘递给亨德里克。他一边用勺舀杨梅,一边侧过脸来,脸上浮着调皮的笑容说:“亲爱的赫夫根先生,您可不要误解。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甚至担心太格格不入了。难道这必定意味着我对人类的伟大前途漠不关心吗?”

亨德里克窃喜自己又可以卖弄唇舌了。他对苏联国内生活的细节似乎兴趣不大,相反,他却滔滔不绝地谈起了革命剧院和他在汉堡受到的反动派的种种迫害。他情绪激昂,不断用“畜生”“魔鬼”和“白痴”这种字眼辱骂法西斯,攻击那些动机不纯、善于投机的知识分子,说他们同情好斗的民族主义分子。“这些人都该活活被绞死!”亨德里克喊着,还用拳头敲了敲桌子。枢密院顾问安抚他说:“是啊!是啊!我也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是指某些耸人听闻的丑事,诸如怀有民族主义思想的大学生大吵大闹地到这里来捣乱,反动报刊恶毒攻击他,等等。

饭后,老头儿请他的客人露一手他的才艺。对此,亨德里克思想上毫无准备,扭捏了大半天,但枢密院顾问却兴致勃勃,想消遣消遣。自己的女儿找了这么一个穿粉红衬衣和夹单片眼镜的演员当丈夫,他这个当父亲的至少也得捞一场滑稽戏看看。亨德里克不得已,只好在过道里朗诵了一首里尔克的诗。这时,甚至连女管家和那条狗也都跑来听了。在这小小的听众行列中,还加入了尼科勒塔。她是吃过饭才来的,枢密院顾问半带讥讽、半带真诚地对她表示欢迎。亨德里克朗诵得十分卖力气,使出了浑身解数,表演得相当精彩,大家鼓掌喝彩。当他演完里尔克戏剧诗《科内特》的片段时,枢密院顾问带着几分激动上去同他热情地握手,尼科勒塔用她那清晰淳朴的语调赞美他的表演是“字正腔圆”。

翌日,该欢迎亨德里克的母亲和妹妹了。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亨德里克对巴尔巴拉说:“你会看到约茜要拥抱我,对我说她又订婚了。真可怕啊!她至少每隔半年订一次婚。你可以想象,和她订婚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每次一听说她的婚事又吹了,我们就很高兴。最近一次,差点儿使我父亲丧了命。未来的新郎是个赛车运动员,他让爸爸坐在他车上去兜风,结果车子掉进公路旁的排水沟里。感谢上帝,赛车运动员死了,爸爸只断了一条腿。他今天不能同全家人一起到这里来,我心里很难过。”

亨德里克的预言被证实了:妈妈在车厢里收拾手提箱时,妹妹约茜穿着一件绣有红花的刺眼的黄色夏装,轻快地跳下火车,扑进哥哥的怀里,要哥哥向她祝贺。这次找到的未婚夫在科隆广播电台工作,地位很高。

“我可以到话筒前去唱歌了!”约茜雀跃着说,“他认为我很有天才,到秋天我们就结婚。你幸福吗?海因茨——哦——亨德里克!”她知道说错了,赶紧说,“你也很幸福吗?”

亨德里克把她推开,好像扑来的是条讨厌的小狗。母亲从车窗探出身来,呼唤搬运行李的小工,他急急忙忙跑过去帮母亲的忙。这时,约茜吻了巴尔巴拉的双颊。“认识你很高兴!”她说,“我真高兴,亨德里克终于结婚了。过去,我光是在不停地订婚。亨德里克一定告诉了你我那最后一次的灾难,爸爸的腿至今还裹着石膏。但现在的未婚夫康斯坦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们将在十月份结婚。巴尔巴拉,你看上去真妩媚。对了,你的这件衣服是从哪里买来的,肯定是真正的巴黎时装。”

亨德里克陪着母亲走过来,安排好。当老太太把双手伸向巴尔巴拉时笑逐颜开。“我亲爱的孩子。”贝拉夫人说。这时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亨德里克笑眯眯的,显得那么温顺和自豪,他爱母亲。这一点巴尔巴拉知道,对此很开心。不过,亨德里克有时也感到有这个母亲脸上很不光彩,因为母亲缺乏高雅的气质,她的中产阶级的小家子气,也使他感到丢脸,但他还是爱她。这从他兴奋的眼神和他紧紧挽着母亲时那胳膊的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