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似乎是命中注定,但凡和安吉丽娜有关的事情,巴利总要干涉,这让艾米利奥的处境更加痛苦。一直以来,两人之间都有个约定——艾米利奥的情人要为雕刻家的雕像做模特。现在,履行这个约定的唯一方式,就是艾米利奥应该记得对安吉丽娜提起此事。

艾米利奥总是忘记对安吉丽娜提起此事。对此,巴利表示完全理解,他决定不再提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忘记安吉丽娜的形象,除了安吉丽娜,他没有雕塑其他形象的灵感。为了打发时间,他决定让自己的想象付诸实践——他开始创建人像框架,又用泥土覆盖它。他用湿的破布把它包起来,在心里想道:“亡者之衣。”他每天都要打开那个裸体,看一眼,想象它穿上衣服的样子,然后再给它盖上破布,并留心不把它们弄湿。

关于这个话题,两个朋友谁也没再提过。但是,巴利仍然希望自己用不着去求艾米利奥,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一天晚上,他对艾米利奥说:“我无法工作。如果不能雕刻我心里的那个形象,我会非常绝望。”

“我是真的忘了跟安吉丽娜说这事儿了。”艾米利奥说。然而,他都懒得装出真的忘记某件事情的惊讶,“这样吧。等你见到她时,你自己跟她说这件事。她肯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巴利对他很同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巴利知道,自己并没有在这对情人之间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他也不想再和他们的事情有任何牵连。他不能让自己强行介入到他们的关系中——就像几个月前他想治愈艾米利奥时那样。显而易见,艾米利奥摆脱痛苦是早晚的事。而他梦想已久的美丽雕像,他此刻唯一渴望完成的雕像,却被艾米利奥无法治愈的欲望给破坏了。

他试着换个模特完成他的计划,但那些模特无一不让他感到厌烦。试了几次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从事雕刻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放弃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追寻的想法。但这次,不管到底怪谁,他都把错怪在艾米利奥头上。他在内心深处坚信,要是能拥有梦寐以求的模特,他肯定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就算几个星期以后就要销毁那些作品,也没有关系。

然而,关于这些话,他一句也没跟朋友提起。这是他对艾米利奥最后的照顾。无论怎么跟艾米利奥解释安吉丽娜对他的重要性,都是徒劳,这一切都只会让那个可怜的人更加难过。艾米利奥不可能明白,艺术家之所以对某个特定的物体感兴趣,只是因为他在那件物品上发现了某种异乎寻常的纯净的线条。这听起来毫不相关,像是一种不可定义的关于粗俗、鄙薄的表达,有的艺术家可能会压制这种表达,而他却恰恰相反,他只想模仿并突出这种表达。

他们一起走在街上,关于他内心的渴望,他只字未提。而艾米利奥丝毫没有明白巴利给他的暗示,巴利害怕表达自身的渴望,而艾米利奥误解这种惧怕,他承受着嫉妒的折磨。现在,巴利对安吉丽娜的渴望,一点儿也不比艾米利奥少。有这样的情敌,他怎么能避免自己受伤?

他无法保护自己!他已经承认了他的嫉妒,他不想再次提起,他已经原谅了那个伞匠情敌,如果此刻再表现出对巴利的嫉妒,他就太傻了。他的羞愧让他手足无措。一天,巴利把他从办公室里拽了出来,正如他经常做的那样,他们一起回家。在海边,他们看到安吉丽娜朝他们走来,中午太阳照耀在她身上,阳光在她金色的卷发中闪烁。太阳光太过刺眼,安吉丽娜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使劲儿眯缝着眼。巴利发现,自己突然间就和这个朝思暮想的杰作面对面了。他来不及考虑轮廓,一眼看过去,他看到的全是细节。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朝他们走近了几步,她的身材还是那样笔直而优雅。她浑身散发着年轻的气息:她的衣着,还有她走在阳光下的步伐。

“看这儿!”巴利喊道,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别让你愚蠢的嫉妒阻止我创造杰作。”安吉丽娜向他们问好,带着一本正经的神气——她最喜欢假装成这样。然而,她也只有在这样的问候里才有正经的样子,而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气也是她最近才学会的。

巴利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在等艾米利奥的同意。“很好。”艾米利奥犹豫了一会儿,机械地说。他希望巴利明白,他同意这件事有多么痛苦。但此时,巴利眼里只能看见他的模特,而安吉丽娜却正在努力逃离,艾米利奥的话还没说出口,巴利就已经追随她而去。

所以,最后巴利和安吉丽娜还是见面了。艾米利奥重新加入他们对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巴利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安吉丽娜高兴得脸都红了,问巴利她什么时候来合适。巴利说明天九点。她同意了,说幸好明天她不用去德路易吉家。“我会准时到的。”她在分手时说。话到嘴边,她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然而,她不知道她的这个承诺会让艾米利奥生气,这区别于她和巴利还有艾米利奥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