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6页)

“想象一下,他嫉妒我——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巴利生气地大喊。

“我非常理解。”艾米莉亚轻轻地说,好像是在请求巴利纵容艾米利奥的嫉妒。

“你不该这样说!”巴利反对道,“你怎么能说自己理解如此荒谬的事情?”

她没说话,但她的想法和之前一样,她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考虑非常认真,凭直觉,她可以猜想到她那个不幸的哥哥的心理活动。但是,她也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猜想。她的脸突然红了。那次对话的一些声音在她心里回响,犹如沙漠里回响的钟声。这些声音用了很长的时间,穿越巨大而空旷的空间,从这头到那头,找寻他们,衡量他们的空虚,把他们叫醒到生活和情感中,给予他们足够的欢笑和痛苦。她沉默了很久。她忘了他们一直在讨论她哥哥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件奇怪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以前也提起过爱情,但那时的方式多么不同啊!从前她对于爱情,总是带着某种排斥和不宽容。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认真地对待自婴儿时期就喋喋不休地听到的那些关于爱情的禁令!她憎恨,也鄙视所有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她亲手扼杀了自己内心深处哪怕一丁点的反叛。但是她被骗了!巴利所代表的,才是美德和力量。巴利那么平静地讲述着爱情,对他而言,爱情从来不是罪过。他爱过多少人啊!他有着甜美的声音和蓝色的眼睛,他一定爱这世上的每件事,爱所有活着的事物,包括她自己。

巴利留下来吃晚饭。艾米莉亚不安地说,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所以巴利更加惊讶于他在那儿还可以吃得不错。在过去的几年里,艾米莉亚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厨房里,她把自己历练成了优秀的厨师,她做的饭完全迎合艾米利奥那挑剔的味觉。

巴利很高兴地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在和艾米利奥的对话里很是糟糕,他期待给自己争回颜面。他相信艾米莉亚会同意他的观点,原谅他、支持他,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掌控她。

吃晚饭时,他和艾米莉亚一直格外开心。他讲了很多自己从前的事。他讲了自己年轻时那些冒险的经历。他经常为贫穷所困,只能采取一些可疑又可笑的手段来应急。而且,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不过是想要有口饭吃,别人也就乐意帮他。他详细讲述了他一度差点儿饿死,后来得到本来是给流浪狗的奖赏,才免得一死。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学业结束后,他搬到了米兰,在一家企业里做检查员。如果从一开始就做雕刻家,必定是困难重重,可能还没开始,他就已经饿死了。一天,他刚好经过一间展示艺术作品的宫殿。那位艺术家刚刚去世,他走进去和雕刻家做最后的告别。他在那儿遇见一位朋友,他们一起毫不客气地批评着展览的作品。当时的巴利处境绝望,内心苦涩,他说每件作品都很平庸,全都无足轻重。他生气地说着,声音很大。那次批评本该是他最后一次参与艺术活动。然而,当他们走进最后一间屋子时,巴利惊讶地站在那儿,他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之前的批评。那间屋里放满了死去的雕刻家未完成的作品,因为他后来患上了致命的疾病。那儿放了一个女人头部的石膏模型——那粗略描绘的轮廓格外坚韧,模型中每个重要的线条都带着强烈的悲剧的本质。巴利大声地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他说,如果这个粗略的模型永不完工,那么,这个死去的雕刻家还是艺术家。但是,在那时候,雕刻家所受过的学术方面的培训,一直在干预他的创作,破坏了他艺术里个人创作的成分——他的第一印象和第一感觉。因此,雕刻家的作品里只剩下了客观的教条和古老的偏见。“是的,的确是这样!”站在他旁边的那个身材矮小、戴着眼镜的老先生说,老先生使劲儿地看着那个模型,鼻子都快贴上去了。巴利表达着自己的仰慕,越说越动情,他发表着关于这个艺术家的极具感染力的演说。要不是这次死亡的阻拦(这个艺术家死于暮年),他可能就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了。

老先生不再看石膏模型了,他开始思考巴利的评论。这是巴利仅有的以雕刻家的身份介绍自己的机会,而不是商人。这位老先生很富有,也很怪异,他给巴利下的第一个订单是他自己的半身像,后来是一个纪念碑雕像。最后,他把遗产留给了巴利。所以,巴利虽然只工作了两年,但他的钱却足够支撑他生活十年。

艾米莉亚说:“能认识那样善良又聪明的人可真棒啊!”

但巴利却不这么认为。他活灵活现地讲述了这位老先生如何令人讨厌。他像个自命不凡的米西纳斯,从来不让他一刻得闲,还逼迫他每天完成一定数量的作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图享乐者,实际上却一点品位也没有。只有当一件作品解释给他时,他才能明白这件作品好在哪儿,他才懂得欣赏这件作品。每天晚上,巴利都被这些作品和对话弄得筋疲力尽。有时候,他觉得虽然看似机会让他摆脱了以前的职业,但事实上他还是在经营商业。老人过世后,他去参加哀悼,为了哀悼时保持精神,他一连好几个月都没碰过雕塑的黏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