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7页)

“有人在画室等我,”巴利笑着说,“是个女人,这次会面你不能亲临,太遗憾了。这对你很有教育意义。”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你愿意有空时我们四个人晚上聚一下吗?”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帮助朋友的方式,艾米利奥兴奋地同意了。当然!讨教巴利的唯一方式就是看他怎么处理事情。

那天晚上,艾米利奥和安吉丽娜约好在马尔兹广场见面。白天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怎么责怪安吉丽娜,但她至少要和他单独相处一个小时。那时她的精力全在他身上,没有路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为什么他要和她争吵,减少他们之间的快乐呢?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好地效仿巴利,去好好地享受她甜蜜的爱,而不只是放弃那天早上他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疯狂想法。他之前恼怒的唯一迹象,变成了一种兴奋,这种兴奋给他话语和那晚的氛围增添了活力,至少在晚上刚开始的时候让人非常开心。他们决定在一起待两个小时,头一个小时他们一起去镇外走走,第二个小时再走回来。这个建议是他提的,他想走在她旁边,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阿森纳。初秋洗涤过的夜晚格外清澈,平静的夜空下,他们享受着纯粹快乐的时光。

她坐在沿马路延伸着的矮墙上,他站在那儿,低头看她。他看到她的脑袋一侧被街灯照亮,和黑色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到阿森纳沿着海岸延伸,整座城市似乎静止在那一刻。“劳动的城市!”他说。他惊讶于自己选择了那个地方和她谈情说爱。

大海从视野里消失了,他们被面前的半岛挡住了视线。海岸上分散着几栋房子,就像象棋盘上的棋,更远处是一艘正在修建的轮船。“劳动”的城市看起来比真实的它还要大。往左看去,远处一些灯光似乎把城市拉向了更远的地方。他记起来,那些灯光来自坐落在穆贾山谷对面的河岸上的一家大型工厂。是的,在那里,劳动还在继续。的确,用肉眼看来,那里像是他们所在的城市的延续。

她也在看那里,一瞬间,艾米利奥不再满脑子都是爱情了。过去,他曾沉醉于社会主义的理想,当然,他不曾动过一根手指,去考虑实现这个愿望。现在看来,那些想法离他多么遥远啊!

他突然因为背叛自己从前的理想和志向感到悔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目前的所有生活都像是一种背叛。

但这种良心上的微弱刺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她问他一些有关特定话题的问题,特别是挂在半空中的大怪物。他给她解释起重机的原理。从前,在他还是个不合群的学生的时候,他从来就没能完整地把自己的思想和言语成功地传达给那些他想要传达的人。几年前,他也试着从自己的小窝里出来,和大家打成一片,然而都是徒劳,根本没有用,他不得不从那种不公平的竞争中满是挫败感地退出。他看起来荒唐而可笑。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可以避开那些晦涩的词语和想法,让自己被人理解,这一切多么甜蜜。现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分成片段表达出来,把他一开始构想的晦涩难懂的词释放出来。当他看到她蓝色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时,他多么开心!

但是,在那晚的旋律里,也夹杂着不和谐的音符。几天前,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深为感动的故事。一个德国的天文学家,在阿尔卑斯山最高山峰上的一个天文台上住了将近十年。那里长年下雪,最近的村庄离那里也有三千英尺,他每天的食物都由一个女孩儿给他送去。他刚到那儿的时候,那个女孩儿才十二岁。十年来,这个女孩儿每天在这三千英尺中爬上爬下,逐渐长成了一个健壮而美丽的女人。于是,这个天文学家娶她为妻。不久前,他们在村里举办了婚礼,度蜜月时,这对夫妇回了自己家。躺在安吉丽娜怀里时,他就想到了这个故事。这就是他想要拥有她的方式:距离所有人类三千英尺之远。所以,如果他也有可能和那个天文学家一样,把自己的生活定位为同一个目的,他就可以和她一起,无论甘苦,都毫无保留。“你呢?”看到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个奇闻,他有些着急,“你愿意和我单独在那儿待着吗?”

她犹豫了——显然,她犹豫了。故事的那一部分,就是山上的那一部分,她立马就抓住了要点。他从中只看到了爱,而她,则马上感到了其中的无聊和寒冷。她看着他,想知道他期待怎样的回答,为了取悦他,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哦,这听上去很不错!”

但她已经太让他伤心了。他一直以为,如果哪天他下定决心娶她,不管是怎样的条件,她都会满心欢喜地接受,但不是这样!在那样的海拔之上,她不可能开心,就算是和他一起。虽然天色已黑,但他还是从她脸上读到了诧异,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向她求婚,让她去那样一个下着雪又极度孤独的地方度过她的青春,消磨掉 那些造就她美丽的事物,她的秀发,她的肤色,她的牙齿,以及每一件她渴望被人仰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