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莽撞的时刻(第5/15页)

“那差不多就在一年前,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克里曼说,“在圣约翰大教堂(31)。巨大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座无虚席。共有两千人参加了这场葬礼。也许还不止。开始是一组人在那里唱福音。乔治曾在某地见过这群人,他喜欢听他们唱福音,所以他们被请到了这里。他们的领唱是一个身材颀长、相貌堂堂的黑人,此人被如此隆重盛大的景象所刺激,于是他们刚一开唱,他就放开嗓门吼了起来。‘这是一场庆祝会!这是一场庆祝会!’我想到,哦,天哪,你瞧,有人死掉了,可这是一场庆祝会。‘这是一场庆祝会!大家都说这是一场庆祝会。告诉你的邻居这是一场庆祝会!’于是,所有的白人都随着音乐不合拍地摇头晃脑起来。这么对你说吧,如果乔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是不会太满意的。接着是牧师做祷告,再接着是发言者一个个登台演讲。第一个发言的是乔治的姐姐,她讲到他把他们位于长岛的家里的他的房间弄成了一个博物馆,他在那里收藏了各式各样的兽皮和鸟类的标本,他是一个热衷于这种事的孩子,而他收获到的那些藏品也着实叫人称奇。她的语气全无热情,有一种奇怪而绝对的超然和冷漠,只有纯粹又老派的Wasp(32)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接着是一个名叫维克多·艾曼纽的得克萨斯人,大概五十来岁,或许更老一些。他是个鸟类学的专家,因为他们对鸟类都极其感兴趣,所以他和乔治成为密友。他认识每一种鸟。此人的发言相当简单,就说了他和乔治在一起研究鸟类,说了为了观察鸟类他们还一同做过几次旅行。所有的这些发言都是在上帝的殿堂里进行的,尽管特意提到上帝的只有那位牧师和那帮福音歌手。对于这个话题大家都保持沉默,天,就好像这个话题与大伙儿毫不相干。大伙儿不过是碰巧聚在了这里。接着是诺曼·梅勒(33)。简直是交了狗屎运。我以前从未看见过银幕下的诺曼·梅勒。他那时八十岁,两只膝盖都已不中用,走路要靠两根拐棍,每跨一步不会超过六英寸,但他拒绝被人搀上讲坛,甚至还只用了一根拐杖。他完全凭着自己的力气爬上了高高的讲坛。大家全都一步步向他靠拢过去。征服者(34)到了,高潮戏即将开场。诸神的黄昏(35)。他扫了一眼聚集的人群。他的目光穿越长长的中殿,一直望向教堂外的阿姆斯特丹大道;他的目光穿越了整个美国,一直望向遥远的太平洋(36)。他让我想起了《白鲸》里的梅布尔神父。我期待他以一句‘水手们!’为开场白,然后以约拿(37)的教训为题开始说教。可是没有,他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些乔治的事。他已经不是那个总能引起巨大争议的梅勒了,然而他的每一句话还是清晰地展现出他的个性。他谈到了在最近这几年才发展起来的他与乔治之间的友谊,告诉我们他们俩会带上夫人一起去各地旅行,只要那里有他们合作的剧本上演,而他们又一同在戏里担任角色,他告诉我们他们两对夫妻相处得如何之融洽,而我想到的是,好吧,只要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洗礼,亲爱的美国,就连诺曼·梅勒也会站在讲坛上代表一个丈夫讴歌夫唱妇随的和谐生活。基督教正统派(38)人士听了他的赞歌一定会起鸡皮疙瘩的,他真是选对了地方来发表这样的高见。”

他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他意图要消除我们之间到目前为止的不和,要用他那华丽的口才征服我,而它也确实有效:我觉得随着克里曼自我陶醉的表演越来越花哨,我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变得越来越渺小。梅勒不再能引起争议,连走路都有了困难。艾米不再美丽,连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大脑都办不到。我也不再拥有完整的思维能力和性能力,连大小便都失控了。乔治·普林顿也已不在人世。E.I.洛诺夫再也不能守住他那个大秘密,如果这个秘密确实存在。我们这帮人如今都已成为“往日的幽魂”,而兴奋的理查德·克里曼却相信他的心脏、膝盖、大脑、前列腺、膀胱括约肌,他的一切都完好无损,也就是说他,也只有他,还没有受到身体上的限制。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小青年来说,要相信这一点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当然不算什么啰,尤其是对那些一心向往永恒的人来说。他们不是“往日的幽魂”,他们没有失去健全的身体,没有失去自控能力,不会尴尬地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会体会到发生在老年人身上的器官大造反和生命力的丧失;他们是“明日的栋梁”,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从青春走到迟暮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他的脚边放着一只破旧的公文包,我想洛诺夫的那半部手稿就在里面。也许里面还有艾米在肿瘤的影响下送给他的一些照片。不,要搭救艾米不会是桩轻松的事。无论如何努力地去说服,克里曼都不会轻易地败下阵来;我的劝诱只会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我琢磨着请一个律师是否会达到目的,或者花一点钱,或者这两种手段都用上——用法律武器威胁他,再用金钱收买他。也许他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勒索钱财。也许,我想到,杰米不是为了躲避本·拉登而要离开此地的——也许是为了要躲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