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10/10页)
“酸雨……”安杰拉说。
伊娃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罗贝塔的胳膊,问她:“想什么呢?”
“不知道。”
“不可能,到底在想什么?”
“人生。”
“人生的什么?”
“人。”
“人的什么?”
“甜点。”
伊娃用力弹了她一下,咯咯地笑着说:“甜点的什么?”
“我觉得甜点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瓦莱丽趁机说,不管戴维怎么看,她并不是十九世纪出生的人。戴维说实际上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这个国家出生的所有人都可以说是在十九世纪长大的,他们的思想非常陈旧。
“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只是后天教养的结果,”瓦莱丽说,“就像你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戴维。”她说人们一直在谈论人口过剩、臭氧层破坏、生态灾难、核灾难等这样那样的灾难,年复一年,从未停止;可现在他们还不是坐在这里,身体健健康康的,神志也算清醒,肚子里还装着美食美酒,享受着乡间未被破坏的美景?
“皮萨罗[19] 登陆秘鲁海岸的时候,印加人还在用金盘子吃饭呢。”戴维说。
“不要说得好像没有解决办法一样。”金伯莉说。
“可能我们已经被毁掉了,”露丝神情恍惚地说,“已经是过时的老古董了。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遗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已经是时代的遗物了。”
原本交叉双手趴在桌子上的伊娃忽然抬起头,窗帘布做的头纱掉下来,盖住她一只眼睛,之前化的妆都花了,整张脸看起来像一朵斑驳的花。她坚定、大声地喊道:“我才不是遗物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当然不是咯!”瓦莱丽说,说完开始打哈欠,往后推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礼节性地朝大家笑笑,然后把蜡烛吹灭:该回家了。
“闻闻小河的气息!”她对他们说。黑暗中,瓦莱丽的声音听起来凄凉而温柔。
“看,一轮凸月。”
是罗贝塔告诉乔治凸月是什么的,所以乔治如果聊起凸月,便是在向罗贝塔示好。此刻他们穿行在黑魆魆的玉米地里,乔治说这句话就是在向她示好。
“嗯,看到了。”
罗贝塔没有以沉默拒绝这个示好,但也没有表现出喜悦,只是保持着礼貌。她打了个哈欠,哈欠声里夹杂着一个私密的信息。她知道无动于衷很有吸引力,但这不是策略,彻底的无动于衷才是。假装没有用,他看得出来;她必须一不做二不休,做到彻底不在乎。那样他就会觉得她飘忽、遥远,对她的爱就会复燃,她便拥有了权力。但是你一旦开始看重这份权力,它又会倏然离去。罗贝塔打哈欠的时候就在想这些,在在乎与不在乎之间摇摆不定。如果可以,她想就停留在这边缘上。
半吨重的皮卡车载着乔治和罗贝塔,还有车厢里的伊娃和安杰拉,在韦茅斯镇第三大道上行驶。当地人管这条砾石路叫电话路,电话路十分宽阔,往来的车辆也很多。他们是从河滨路开到这条路上来的,河滨路窄多了,瓦莱丽家就在那条路上。从河滨路路口到乔治家大约有二又四分之一英里,在这段路上有两条侧道与电话路垂直相交。两条侧道上都有停车标志,而电话路则一路贯通。他们已经过了第一个路口,在第二个路口,一辆1969年的深绿色道奇车正以每小时八十到九十英里的速度从西面驶来。车里是两个刚参加完聚会的年轻人,正在赶回洛根的家。其中一个醉倒了,另一个在开车,他忘了打车灯,只借着月光看路。
在那一刹那,罗贝塔没有尖叫,乔治也没有碰刹车。那辆大车在他们面前一闪而过——一个巨大的黑影,没有灯,似乎也没有声音。那辆车从黑魆魆的玉米地里蹿出来,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鱼缸里突然蹦出一条又大又扁的鱼。那车离他们的前灯似乎不到一米,然后就不见了——消失在公路另一侧的玉米地里。他们继续往前开,沿着电话路向前行驶,然后转到小路上,最后停在院子里。两个人坐在车里,看着装修了一半的房子的黑影,心里感到的不是恐惧或感恩——还没来得及有那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奇怪,感觉自己就像那鬼车、那黑鱼一样奇怪、扁平、悬空,与过去、未来没有一丝牵连。院子里,杂乱的松树枝在他们头上晃动着;树下,清朗的月光洒在迟迟不肯长高的新草坪上。
“你们都死了吗?这不是到家了吗?”伊娃的声音把他们从恍惚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