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拳头/(第2/8页)

接下来的一个月成为他生命里最为悲惨的30天。只要他醒着就会遭遇到同学们对他痛斥的毒舌;他那矫揉造作的一言一行都难以忍受地成为人家戏谑的对象,当然还要加上青春期的敏感,更是令他寝食难安。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弃儿;在学校里的不受欢迎将伴随他的整个一生。圣诞节他回到家中,精神是如此的沮丧,以至于他的父亲带他去看了一位心理专家。他故意在很晚的时间回到安杜佛,这样至少从车站到学校这段路他可以坐在巴士上享受到一个人的清静。

当然他一旦学会了保持沉默,所有的人也就立刻忘记了他的一切。第二年秋天,他认识到为了防备他人的攻击就应该采取谨慎的态度,他就好好地利用了一下由于缺乏童年的记忆而给他带来的这个崭新的开始。在第二学年的一开始他就成为班级里的宠儿——在他看来没有人比他那个最初也是永恒的同伴杰里·胡德来得更为强大。

塞缪尔成为那种九十年代初期典型的学生,他们会驾着各式马车穿梭在普林斯顿、耶鲁和纽约市来展现他们对橄榄球运动的社交重要性的认识。他狂热地相信人应该有良好的形象——他精心挑选的手套,系领带的花样和他策马扬鞭的威武架势成为易受影响的新生们的仿效对象。在自己的圈子以外,他被人家视为势利小人,但毕竟他的圈子也算是个圈子,所以他从不担心。秋天他玩橄榄球,冬天他喝冰威士忌,春天他荡舟湖上。塞缪尔蔑视那种仅仅是个运动员而不是绅士的人,也蔑视仅仅是绅士而不是运动员的人。

他住在纽约,在周末经常会带个把朋友到家里来。当时还是有轨马车的时代,在乘客拥挤的时候,像塞缪尔这个圈子里的人当然会义不容辞地站起来将自己的座位让给站着的女士,同时还会朝她们深深地鞠一躬。在塞缪尔大学三年级时的某天晚上,他与两个好友同乘了一辆街车出行。车上正好还有三个空位。塞缪尔坐下来的时候发现一个睡眼惺忪的工人坐在他旁边,身上有股很讨厌的大蒜头味道,头微微地靠在他身上,像疲惫的人通常会有的姿态那样,此人舒展着身子占据了很大一块空间。

马车驶过几个街区后停了下来,上来了四位年轻姑娘,于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三个人当然立即起身让座,同时也不会忘记了形式上的社交礼仪。不幸的是,那个工人可不熟悉上流社会的这一套礼仪做法,他还是我行我素地坐在那里,于是剩下一个姑娘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十四只眼睛责备地注视着这个野蛮人;七张嘴唇微微地翘起来;可是这个遭人蔑视的对象还是迟钝地看着前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是如此卑劣。对此塞缪尔的反应最为强烈。一个男性如此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大声说起来。

“有一个女士站着呢,”他严厉地说。

这句话的分量应该是足够了,可是这个遭人蔑视的对象只是茫然地抬起了头。站着的姑娘笑了起来,并和她的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可是塞缪尔被激怒了。

“有一个女士站着呢,”他再次说道,话音已相当刺耳。那个男子似乎明白了过来。

“我付过车费的,”他平静地说道。

塞缪尔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可是车长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他的朋友朝他警告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他的怒火降级为阴沉的郁闷。

他们到站下了车,可是那工人正巧也下车了,他跟在他们后面,手上晃荡着一只小铅桶。看到机会来了,塞缪尔再也无法克制住他那贵族的冲动。他回过头去给了那人一个廉价小说里的生动的冷笑,大声地说起一个低等动物与高贵的人类同行时应该注意的操守。

刹那间那个工人抡起手里的铅桶向他砸了过去。铅桶干净利落地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塞缪尔的下巴,他就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鹅卵石的阴沟里。

“不要嘲笑我!”袭击者大声喊道。“我干了一天的活。累都要累死了!”

与此同时,他眼里的怒火突然消逝了,脸上重又戴起那疲惫的面具。他转身捡起了他的铅桶。塞缪尔的朋友急忙向他冲过去。

“不要!”塞缪尔慢慢地爬了起来,挥手示意叫他们回来。某时,某地,他也曾遭受过这样的打击。他想起来了——是杰里·胡德。在沉默中,他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同时在安杜佛的房间里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直觉告诉他这次他又错了。这个男人的力量,他得到的休息,正是保护他的家庭的源泉。相对于那个年轻的姑娘,他更需要街车上的座位。

“没事的,”塞缪尔没好气地说道。“别去和他干架了。我真是个该死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