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拳头/

现如今我知道没有人会有一丁点的愿望想要揍塞缪尔·麦勒迪斯了;也许是因为一个五十出头的人不太经受得住一只敌意的拳头的暴打,可在我看来,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他身上需要挨揍的品质都已消失。不过在他生命中也肯定有过那样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脸上有着这种需要挨揍的品质,就好像女孩子的唇上隐藏着需要被人亲吻的品质一般明确。

我相信我们大家都遇见过像他那样的人,被人家随便地介绍认识了,甚至可能和他交上了朋友,可还是会觉得他那样的人总能激起你强烈的反感——有些人的反感表现为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另一些人则会低声地嘀咕到“请他吃拳头”或“把他眼睛打瞎掉”。在塞缪尔·麦勒迪斯的各种品质中,这种品质最为突出,甚至影响了他的一生。

那是什么样的品质呢?当然不是长相,因为他自少年时代起就是一个英俊的人:宽广的浓眉,坦诚又友好的灰色眼睛。然而我听说过他曾对着一房间的记者讲述他的“成功”故事,他羞于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不会相信他说的,那可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有四个,再说也不会有读者会对一个因挨揍而出名的家伙感兴趣。

故事是以他14岁时就读于菲利普斯·安杜佛学院开始的。他的童年是在欧洲各大都市里度过的,靠的是鱼子酱和旅馆侍者的跑腿过活,纯粹是出于幸运,他的母亲得了神经衰弱,不得不将他的教育托付给更少温和更少偏爱的人之手。

在安杜佛他有个室友叫杰里·胡德。杰里13岁,个子长得矮小,简直可以说是学校里养的宠儿。九月份开学时,麦勒迪斯先生的贴身男仆将他的衣物放入柜子里,在离开前问他,“还要做什么吗,塞缪尔主人?”杰里马上抱怨起学校老师把他放错了地方。他感觉就像一只愤怒的青蛙,因为在属于它的玻璃缸里被放进了一条金鱼。

“老天爷啊!”他对着同龄的好友埋怨道,“他是个该死的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他说,‘这里的人都是绅士吗?’我说,‘不是,都是孩子,’他说年龄不是问题,我说,‘谁说那是问题啦?’看他还敢对我放肆,该死的小白脸!”

杰里默默地忍受了三个礼拜,忍受了小塞缪尔对他朋友的穿着和习惯的诋毁,忍受了在他们的谈话中不时会冒出来的法语短句,忍受了一个娘娘腔的花样百出的刁钻刻薄,那就是一个神经质的母亲会对孩子造成的影响,如果他们整天呆在一起的话——终于有一天,玻璃缸里掀起了风暴。

那天塞缪尔不在。同学们聚在一起听着杰里愤怒地控诉他的室友新近犯下的罪恶。

“他说,‘哦,我不喜欢晚上开着窗户,’他说,‘如果只开一点点那还行,’”杰里抱怨道。

“别被他欺负。”

“欺负?你看他敢吗。我故意把窗户开得大大的,可早上轮到他值日,那个该死的傻瓜却不把它关上。”

“逼他关,杰里,你为什么不逼他?”

“我会的。”杰里同意地猛点头。“不用担心,他还以为我是他家的老管家呢。”

“让我们瞧瞧你的厉害。”

就在此时那个该死的傻瓜一个人走了进来,给了大伙一个令人愤怒的微笑。两个孩子说道,“麦勒迪斯来了”;另外几个孩子冷眼打量着他,继续跟杰里说话。可是塞缪尔看来有些不满。

“请不要坐在我的床上好吗?”他礼貌地对杰里的两个密友说道,这两个人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床上。

“嗯?”

“这是我的床。你们听不懂英语吗?”

这下子真是雪上加霜。他曾经对床铺的卫生条件表示过不满,甚至说那明显是野兽般的生活。

“你的床怎么了?”杰里恶狠狠地问道。

“我的床没事,不过……”

杰里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塞缪尔语塞了。杰里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凶狠地注视着他。

“你和你的床一样该死,”他说道。“你和你那该死的……”

“揍他,杰里,”有个人嘀咕道。

“让这个该死的傻瓜瞧瞧……”

塞缪尔冷静地回视了他一眼。

“得了,”他终于说道,“那是我的床……”

他话才说到一半杰里就拉开架势对着他的鼻梁狠狠地打了一拳。

“好样的!杰里!”

“给点颜色让这个自以为是的恶棍瞧瞧!”

“看他敢碰你吗……他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这群人围住了他们俩,塞缪尔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成为众矢之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他无助地望着一张张充满敌意的怒目而视的脸。他要比他的室友整整高出一个头,所以如果他还手他们就会叫他恶棍,而且会立刻激发起一场混战;然而如果不还手,他又会被叫做胆小鬼。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杰里那灼热的目光,接着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嘟哝,推开人群逃出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