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第2/10页)

客人急得什么似的说:“我不能不来跟你见一面,看到你的信我真急死了。是哈罗德逼你写了这封信?”

她摇了摇头。

“弗雷特,我完了,”她的话说得很慢,在对方眼里此时那两片嘴唇真活像凋零的玫瑰的两片花瓣。“昨儿晚上他回到家里,为这事很不高兴。他堂妹吉赛说是做亲戚的不能不管,到他的事务所去捅给他听了。他痛心极了……可……可我想想他的话也对,弗雷特。他说自从夏天以来,我们让人家在交际场里说尽了闲话,而他却一直蒙在鼓里,以前他偶然听见人家一鳞半爪的谈话,碰到人家闪烁其词暗暗点到我的事,本来也不懂,现在他都明白了。他生了很大的气呢,弗雷特,他是爱我的,我也……也很爱他。”

甘奈慢慢点了点头,眼睛半闭。

“对,”他说,“对,我也是跟你一样的毛病。经不起人家三言两语一说,就都觉得人家的话有理了。”一对灰色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直瞅着她乌黑的双眸。“看来是好景不再了。说真的,伊芙琳,今天我在事务所里就整整一天没能干一点事,一直呆呆地望着你的信封出神,只顾出神,出神——”

“你得快走,弗雷特,”女主人沉住了气说,那特意加重了点语气的催促的口吻,对对方又是一个打击。“我已经向他作过保证,决不再跟你见面了。哈罗德的话哪些说得有理,我还是有点数的,今儿天都晚了,跟你在一起,那是万万不妥的。”

两个人这时仍还站着,她说着就向门口略微挪了一步。甘奈凄然地望着她,在这决绝的时刻,他要好好地对她看上最后的一眼,把印象珍藏在心中——可是冷不丁从门外走道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全都一愣,顿时变了两个石头人儿。女主人马上伸出手去,抓住客人的上装翻领,连推带扭地把他从一个大门洞里,带到黑咕隆咚的饭厅中。

“我想法让他上楼去,”她凑在他的耳边说,“你留在这儿千万别动,等听见他上了楼,再从前门出去。”

于是甘奈就一个人躲在里边,悄悄听着,听见她到穿堂里把丈夫迎了进来。

哈罗德·派珀今年三十六岁,比妻子大了九岁。他长得还算清秀——不过得添上两个小注:一是两只眼睛未免靠得太拢了些,二是脸色一平静下来就带着些木呆呆的神气。他处理这个甘奈事件的态度,很可代表他平日的处世态度。当时他对伊芙琳说,这个问题就到此了结了吧,他不会责备她,今后也决不会再提这件事。他自以为采取这样的态度是够宽大为怀的了——并认为妻子也受到了很大的感动。可是,自命宽宏大量的人其实往往胸襟特别褊狭,他也并不例外。

今天一回到家里,他对伊芙琳特意显得格外亲切。

伊芙琳急巴巴地说:“得赶快换衣服了,哈罗德。别忘了咱们要到布朗森家去。”

他点点头,说:

“我换衣服要不了一会儿,亲爱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走到书房里去了。伊芙琳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哈罗德……”她一开口,嗓子眼儿就有点发哽,说着也随后进了书房。只见哈罗德点上了一支烟。“得快些了,哈罗德,”她站在门口,好容易才把话接着说完。

“有什么好急的?”哈罗德有点儿不耐烦了。“你自己都还没有打扮好呢,伊芙。”

他两脚一伸,往莫里斯安乐椅[2]上一靠,打开了一份报纸。伊芙琳觉得心里一沉,她知道这一靠起码就是十分钟——可甘奈还在隔壁屋里提心吊胆站着呢。万一哈罗德要先喝上一杯再上楼,到柜子上去取酒怎么办?她想起可以防患于未然,把酒瓶酒杯先给他端来。她固然生怕自己的举动会引得丈夫注意到饭厅,可是哈罗德去取酒的话那更不堪设想,她千万不能冒那个险。

但是就在这个当儿哈罗德却站起身来,把报纸一扔,向她走过来了。

“伊芙,亲爱的,”他俯身搂住了妻子说,“昨儿晚上的事你大概不会记在心上吧……”妻子哆哆嗦嗦紧偎在他的怀里,他又继续说道:“我知道,那不过是你交友不慎,一时失于检点罢了。咱们谁没有一点过错呢?”

他的话伊芙琳简直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在想她能不能索性就这样紧紧依偎着他,就势把他牵出书房,引上楼去?她也想到可以装作不舒服,要他扶自己上楼——遗憾的是,她知道真要这样的话,哈罗德肯定会要她在长沙发上躺下,先去给她倒杯威士忌的。

突然间,她原已紧张到极点的神经又猛一抽紧,真要活生生的绷断了——她分明听见饭厅的地板嘎吱一响!声音很轻,但是千真万确。弗雷特打算从后门溜走了!